1這樣的一個開滿了白花的下午,總覺得似曾相識,總覺得是一場可以放進任何一種時空里的聚合。
可以放進詩經,可以放進楚辭,可以放進古典主義也同時可以放進后期印象派的筆端——在人類任何一段美麗的記載里,都應該有過這樣的一個下午,這樣的一季初夏。
總有這樣的初夏,總有當空麗日,樹叢高處是怒放的白花。
總有穿著紅衣的女子姍姍走過青綠的田間,微風帶起她的衣裙和發梢,田野間種著新茶,開著蓼花,長著細細的酢漿草。
——席慕容《桐花》
2我看著水天一色的江面,濤聲由遠而近,嗚咽中透出壯懷激烈的豪氣,既像是歷史老人沉重的喘息,又像握劍的英雄在仰天長嘆,更似紅顏美人剪不斷理更亂的憂怨。
我明白這濤聲深藏著玄機與天道,哲人和智者也感到困惑。
江渚上的白發漁翁向哲人投去的是不屑一顧的眼神。
他搖著輕盈的小舢板,出沒在江南與江北之間,半艙是江南的雨煙,半艙是江北的菜花。
老漁翁舉起酒葫蘆仰脖朝天,滿艙裝的是個狂草般的醉字。
他枕著西風明月入夢,江山與朝代在一個又一個夢里更迭。
老漁翁喃喃囈語著:一個泡沫,一撮泥沙就是歷史的內涵。
——《長江》
3徜徉在詩詞歌賦的古典里,很古色古香地觸摸蓮花,我閱讀的手指如呼吸梳過美女的云鬢,是一種麻酥酥綿軟軟微顫顫的感覺,眼睛被一些些嫩藕鮮荷潤澤著,不由得濕潤潤亮閃閃清澈澈了。
此刻,蓮花就在我的掌心。
楚腰纖細,鶯歌宛轉,吳娃雙舞醉芙蓉。
古典的蓮花,簡直就是一個美麗溫柔嬌艷的代名詞。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古典的蓮花,象征著端莊靜美優雅高貴的東方神韻。
少年會老,歲歲年年,蓮花依然是最初的容顏,如初戀清純依舊顏色不改。
既然今生注定不是蛟龍,何不做游魚一尾,去嬉戲蓮葉間,搖落滿天的星星成晨露,一開口就是一些瑩澈的話語。
池面風來波艷艷,波間露下葉田田。
在水的透明中輕攬蓮花的腰肢,再也不讓多愁善感的姑娘撐著碧羅傘,獨自在雨季里哀怨又彷徨,魚是幸福的。
在詩詞的長河中,撐一支長篙,向蓮花更花處漫溯,眼睛是快樂的。
——劉學剛《蓮在江南》
4昨日太行山上,層迭峰石,突兀傲松,卻靜止于空洞,億萬年輪,看透了鳶飛戾天,看透了魚翔淺底,看透了煙雨情愁,看透了日月星辰,木雕流金,將感情深深地埋在懸崖絕壁間。
所以我開始彷徨,尋不到你的所藏,慶幸的是,我找到了,太行清明,你把淚已千行的歲月蘊藏在那雙明鏡的眼眸,雨打濕了眼眶,然后微笑的讓行人用她辛辛苦苦打上來的山泉洗手,那無聲的暗示,那佝僂的優雅,還有那日日的皺痕,年年倚井盼歸堂的眷戀,是太行之行帶給我的最美的感動。
物言無情人有情,無言淚已拆兩行。
——《清明雨上》
5 我說不出它的名字,我也唱不全它的曲調,可是,我知道它在哪里,在我心里最深
最柔軟的一個角落,每當月亮特別清朗的晚上,風沙特別大的黃昏,或者走過一條山路
的轉角,走過一片開滿了野花的廣闊原野,或者在剛亮起燈來的城市里,在火車慢慢駛
開的月臺上;在一個特定的剎那,一種似曾相識的憂傷就會襲進我的心中,而那個緩慢
卻又熟悉的曲調就會準時出現,我就知道,那是我的歌——一首只屬于流浪者的歌。
——席慕容《有一首歌》
6如果我能活到白發蒼蒼的老年,我將在爐邊寧靜的睡夢中,尋找早年所熟悉的穿過綠色梅樹林的小徑。
當然,那時候,今日年輕的梅樹也必已進入愉快的晚年,伸出有力的臂膊遮蔽著縱橫的小徑。
飽經風霜的古老鐘樓,仍將兀立在金色的陽光中,發出在我聽來是如此熟悉的鐘聲。
在那緩慢而莊嚴的鐘聲里,高矮不一、臉蛋兒或蒼白或紅潤、有些身材豐滿、有些體形纖小的姑娘們,煥發著青春活力和朝氣、像小溪般涌入教堂。
在那里,他們將跪下祈禱,向上帝低聲細訴她們的生活小事:她們的悲傷,她們的眼淚,她們的爭吵,她們的喜愛,以及她們的宏愿。
她們將祈求上帝幫助自己達到目標,成為作家、音樂家、教育家或理想的妻子。
——張愛玲《心愿》
7 童年時,很喜歡在早晨獨自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品嘗寂寞之美,燥動的渇望可是如今不管走到哪都是熙熙攘攘。
于是,會懷念從前,懷念從前家鄉那條小小的村道。
那時每到早晨總要悄悄溜出去在小路上漫步,獨自去享受那寧靜的田園韻味。
記得那個時候,田間勞作的鄉親們都陸陸續續出工了。
田園正漸漸開始熱鬧起來,獨自在林中面對太陽的曙光,面對漸漸看清的菜畦豆垅,聽蛙聲消消遠去,或蟬聲漸漸消失,看鳥展翅高飛,看水溝中魚兒探頭探腦,悠悠漫游。
恬靜中略帶一絲從中又孿生出一種感情的升華,理想的飛躍,莫名惆悵一些淡淡的哀愁。
——陳懷民《童年感懷》
8說到楓樹,中年的讀者當會憶起大陸的紅葉,唐詩的讀者當會吟起“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的名句。
美國中西部的楓樹,卻是黃葉。
風起時,滿城楓落,落無邊無際的楓葉,下一季的黃雨。
人行秋色之中,腳下踩的,發上戴的,肩上似有意無意飄墜的,莫非明艷的金黃與黃金。
秋色之來,充塞乎天地之間。
中秋節后,萬圣節前,秋色一層濃似一層。
到萬圣節秋已可憐,不久女巫的掃帚,將掃盡遍地的落楓,圣誕老人的白髯,遂遮暗一九六年的冬陽了。
——余光中《左手的掌紋》
9這時一只鳥兒唱起來,另一只也跟著唱,不一會兒百鳥爭鳴,成了一場熱鬧的音樂狂歡。
可是你一只鳥也看不見;只是在歌聲中穿行,仿佛歌聲自己唱起來。
天更亮一些了,可以看到近處稠密的樹葉濃郁的綠色;這綠色在你面前越遠越淺;一英里外或更遠一點,在下一個伸進河里的岬角上,已淡成春天嬌柔的嫩綠;再遠處的岬角幾乎沒有了顏色,最遠處的則在數英里外的地平線下,它安靜地睡在水中,仿佛一片氤氳的水汽,和周圍的天際幾乎連成一片。
——《密西西比河上的黎明》
10最可怕的人生見解,是把多維的生存圖景看成平面,因為那平面上刻下的大多是凝固了的歷史————過去的遺跡,但活著的人們,活得卻是充滿著新生智慧的,由不斷逝去的“現在”組成的未來,人生不能像某些魚類躺著游,人生也不能像某些獸類爬著走,而應該站著向前行,這才是人類應有的生存姿態。
站在歷史的枝頭,正是為了擺脫某些時候人們不自覺地實際采取的“躺著”、“爬著”生存的可悲姿態,正是為了脫離平面化的思維定勢,這世界與人生以多維生存結構的真面目。
——《站在歷史枝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