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的冤獄,并沒有磨滅陳滿的經商夢。
他先用了半年時間平復心情、重新開始生活,繼而投身于滾滾商海,渴望著能對逝去的時間與人生做出補償。
他曾發誓不做第二個被卷入傳銷的趙作海,然而,不幸仍然可能發生。
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陳滿無罪,當庭釋放。
此后,陳滿向海南省高院申請966萬余元的國家賠償金。
海南省高院最終向陳滿支付國家賠償金275萬余元。
陳滿曾告訴新京報記者,雖然自己認為仍應賠償包括誤工費在內的其他款項,但經過與海南省高院數次溝通,考慮到司法現狀和家庭情況,不愿意在此事上過多耗費精力,雙方最后確認了275萬余元的賠償數額,并簽署了相關文書。
哥哥陳憶說,這些錢均由陳滿一個人管理,以前家屬叫母親把錢管好,母親認為陳滿受了23年的苦難,應該由他自由支配。
出獄不到半年,2016年8月27日晚,因身體多器官衰竭,陳滿83歲的父親陳元成不幸辭世。
陳滿喜歡看成功商人的自傳,他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和他們一樣成功。
跟拍陳滿的四川籍獨立紀實攝影師周強說,陳滿是一個孝順的人,他父親的骨灰放在陵園,下葬前要磕頭,陳滿磕頭后不愿意起來。
墓位花了10萬元左右,家里人勸他買個普通的,陳滿堅持要買貴的,認為父親為他20年伸冤操勞,想在最后盡一份孝。
陳元成生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希望人們能夠永遠記住,曾有一樁改變陳家三代人命運的冤案,叫作“陳滿案”,但希望人們能夠淡忘陳滿本人,使他停擺了23年的人生,能夠在平靜中重啟。
陳滿一度遵循父親的指引,安于現狀,他在家里看書、看電視,聽交響樂,每天早起買菜做飯,陪著年過八旬的母親逛公園。
陳憶帶他出去散心,引薦藝術家和企業家與陳滿交流。
生活漸漸平靜,人也胖了一圈。
出獄后的陳滿并不愿意再去翻看判決書,他想做一個普通人。
然而,哥哥陳憶對新京報記者說:“他畢竟關了23年,穿越時空,從上世紀來到這個世紀。”
剛拿到手機時,陳滿不會用。
電話撥出去,打完了,卻不知道怎么掛斷。
他不會用在線支付,想不明白為啥手指對著屏幕一陣猛戳就能戳出紅包來。
一個人出門遛彎,他也不敢走得太遠。
從一些生活細節上,陳憶覺得陳滿容易被人忽悠,家里叫陳滿上街買青菜,如果菜販子熱情介紹,他買一堆回去,根本吃不完;在當地的玫瑰節上,有人宣傳買玫瑰花用做醬料,他一口氣買了十斤花瓣,最后全部報廢扔掉了。
陳滿曾答應,在春節前請幫助過他的同學聚餐,外地的同學都湊巧回鄉,人齊。
陳滿跟同學黃文亮商量,約定聚餐時間為正月初三。
讓黃文亮詫異的是,初三凌晨一點,陳滿才在群里發出請客通知,邀請大家一早九點在某一個酒店集合,然而第二天酒店爆滿,還得黃文亮臨時找地方訂上。
由于臨時通知,一些同學走親戚或者旅游去了,50名同學只到了13人。
“不像以前聚餐大家一招呼就過來,現在大家都忙,需要提前預約”,黃文亮覺得,“印證了他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認識變得模糊,對社會沒有完全適應。”
出獄后,黃文亮要求陳滿不要把自己當成新聞人物,遠離媒體,要把過去撇下,開始新的生活。
陳滿不聽,仍然在不斷接受采訪,甚至接受跟蹤拍攝。
“他應該腳踏實地,但仍然懸在空中”,黃文亮說。
記者、朋友都以他為中心,有些在政府當官的同學都來看望他,他感覺自己多少有了一些“名氣”。
在婚姻對象上,陳滿要求:有文化素養、修養、價值觀統一,要在35歲以下,長得漂亮,必須孝順。
朋友們曾勸他不要拘泥于具體條件,但陳滿說自己“相信緣分,現在沒有遇到,不代表以后不會遇到。”
朋友李飛說,考慮到陳滿老了沒有退休金,幾名好友督促陳滿買社保,磨破了嘴,陳滿卻無動于衷,因為覺得“劃不來,要交10多萬出去”。
回到家后,陳滿買了電腦和手機,學習使用現代的智能工具。
電話號碼尾號是“18”,陳滿說數字吉利,諧音“要發”。
陳憶說,陳滿的同學有的入仕途、有的做建筑生意,如今都是成功人士,陳滿曾說“我要是不出事還是跟你們一樣,兒孫滿堂,事業有成,什么都有”。
陳憶理解中,陳滿心里有了落差,再加上國家賠償的錢越用越少,便想盡快找些事情做一做。
陳滿給自己設了一個年齡底限70歲,想趁剩下的十幾年好好做,陳滿說,“要把自己當作一個青年。”
陳憶覺得,陳家是書香門第,一家人都不會做生意,因此隨時提醒陳滿,不要去經商,把老母親孝敬好,把多余的錢用來安家,生兒育女,安頓晚年。
朋友們也建議,把錢分幾部分,一部分買國債,一部分定期,少部分存銀行活期,或者買門面、商鋪,在小城做點生意,比如綿竹人好喝茶,開個小茶館賺錢等等。
“他有一個發財夢、創業夢、成功夢。
”高中同學黃文亮看得出來,陳滿20多年前沒有如愿以償的淘金夢,還在他心里縈繞。
出獄后,陳滿買了劉強東的《創京東》、王健林的《萬達哲學》、馬云的《我的世界永不言敗》、《馬云的局》、《企業家雜志》等書,他將這些書放在床頭,隨時可以閱讀,并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而在獄中,陳滿也關注過馬云、史玉柱、牛根生、俞敏洪等人的創業故事。
在出獄后接受媒體采訪中,陳滿不止一次提到要從事互聯網行業創業,但還沒想好做什么。
陳滿一度想投資文化產業,在成都買一套房子。
一些人也聞風而來,有一位大老板找到陳滿,不需要陳滿往外拿錢,就使用陳滿的口碑,坐等分成。
不過,后來此事不了了之。
李飛說,陳滿經商的初心未改,部分源于他的性格固執,20多年來都沒有變化。
比如,高考考了四年,“既有固執的一面,也有堅持的一面,同樣的性格,看怎么揚長避短。”
令李飛難忘的一個細節是,陳滿在海南開裝修公司,在四星級酒店租了兩間辦公室,一間每月3000元,李飛認為不必要浪費。
陳滿卻覺得,只有洋氣的辦公室才能招攬更大的業務,“但沒租幾個月就退了,根本開銷不了,陳滿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除了固執,李飛說,陳滿似乎覺得,掙錢了才有面子。
黃文亮描述,按照綿竹本地風俗請客吃飯,中午正餐一般1000多元一桌,晚上簡餐300元一桌,但是陳滿晚上也要訂1000多元一桌的。
而陳滿抽的都是中華煙,“比較闊綽”。
黃文亮認為,陳滿是一個自尊心和自信心極強的人,不過現在,自信得似乎“有點過了頭”。
一次,黃文亮提出拿到國家賠償后,可以給在銀行工作的朋友沖業績,然而,陳滿的回答卻讓黃文亮詫異,“給你搞幾千萬來沖業績。”
陳滿還提出要創立一個茶葉品牌,做到世界第三。
在一次同學會上,陳滿提出,明年的同學會在國外開,“費用他來負擔”。
維卡幣傳銷案發生后,同學鄭斌勸說陳滿后離開屋子,讓陳滿上車,陳滿回絕,沖著鄭斌說:“下次你坐我的奔馳車。
”鄭斌一時語塞。
黃文亮給新京報記者分析,陳滿的性格特點可能來源于兩點,一是高考,陳滿走得不順利;二是到海南經商,抱著光宗耀祖的決心,卻落下天大的冤案,于是,想著在事業、愛情大豐收,得到認可、尊敬,“是這個心理在作祟。”
紀實攝影師周強注意到,陳滿前半年的打扮休閑,穿棉服,愛干凈,隨時出來都干凈整潔。
自從11月21日后見到陳滿,變得更為商務,穿夾克、黑皮鞋、提電腦包,拿著一個杯子。
言談方面也有變化,周強感覺,以前是人與人普通的交流,現在陳滿更注意用詞、語氣、比如以前聲音會大一些,直接一些,現在說話變得緩慢儒雅。
2017年春節前,陳滿與李飛等朋友喝茶。
陳滿說,他在綿竹租了一套房子,投了10萬多,要做日化品推銷。
他還想讓朋友介紹推銷安利產品推銷員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被李飛回絕,“怕陳滿自己反被推銷員洗腦了”。
大家本來以為陳滿進行的是小投資,把錢看得緊,也沒看出有絲毫端倪,放心而歸。
朋友、家人都不知道,那個時候,陳滿已經開始了疑似傳銷的維卡幣投資。
2016年11月21日晚上,陳滿給獨立紀實攝影師周強打電話,“說他現在事業有一個新的起步,明天要去一個公司洽談業務,要做投資”。
周強跟著陳滿呆了兩三個小時,“看得出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談,也很熟了”。
2月24日,陳滿的代理律師王萬瓊在微信朋友圈發布消息:“投資一百多萬,一年后會有九百多萬的回報,目測(陳滿)似乎卷入傳銷”,引起親友關注。
周強將陳滿與投資公司工作人員交流的視頻全程拍攝下來。
視頻顯示,一名穿著馬褂、剪著短發的中年女子(“維卡幣推廣人員郭姐”)介紹,維卡幣從香港開始,現在全球279萬多會員,中國超過百萬,拿到了214個國家的法律許可。
陳滿明確表示,自己只聽了一個小時,就投了40多萬元。
目前,位于成都三圣鄉的四川開建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已人去樓空。
陳滿投資維卡幣是瞞著家人的,直到媒體報道,家人朋友才得知消息。
“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每次回來都是說他在學習。
”他的哥哥陳憶不解。
隨后,成立于幾年前的“綿竹朋友群”重新激活。
該群聚集了陳滿的8名好友,當初為陳滿伸冤而設,陳滿無罪釋放后,該群一度平靜。
陳滿投資維卡幣后,群里討論熱烈,“這個死娃子不聽我們的話”,“倔牛拉不動”,“他現在還和我說未來會證明一切,要是一頓猛揍能管用,你們誰就去暴打他一頓吧”。
一名朋友還寫出《給陳滿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二十多年對一個人來說,是一個不短歷程,尤其是你正值青春年少,監獄里什么人沒有?你難道沒有學會點什么?比如對騙術的了解,對騙子的辨別。”
“我建議你追回你用冤獄換來的帶血的鈔票,以安排下半生的生活,我想你的父母和家人也是這么期望的。
”公開信呼吁。
上周六,好友鄭斌一早趕到陳滿家,想說服陳滿,聊了1個小時,兩個人吵了起來,鄭斌對同學們說“已經說不進去了” 。
“你不懂。
”“你不管,我心里有數。”
陳滿用這幾句話打發前來勸阻的同學,甚至再也不接同學的電話。
攝影師周強觀察,陳滿既主觀又自信,他認定的事必需去做,所以朋友想去勸什么,他一般聽不進去。
同學黃文亮分析,以現在情況,投資款追回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也沒給陳滿打電話聯系,“每天連篇累牘報道,他壓力大,我的話估計也聽不進。”
陳憶表示,家屬也很著急報案,但是考慮到陳滿畢竟才出獄,經不起打擊,“怕把人整蒙了”,所以考慮請律師去解決。
陳滿的母親最擔心的是兒子的身體。
老人對朋友說,維卡幣的錢拿不回就算了,“如果精神崩潰學他二哥就糟了”。
他二哥因為陳滿的事情受刺激,再加上孤僻,變得偏激、不近生人。
“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黃文亮覺得,根據陳滿對事情的處理,對社會的認知程度,沒想到會投進100萬的巨額,不過,就算不是維卡幣,陳滿早晚也會上當。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陳滿出獄這一年過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