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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夢絕記》
吾有夜夢，得埒六合之奕譎。
洎予夙興，即以志之。
身憶云：
荊之北，沔之陰，群山絡嵐，梓樹繚阿，世人莫不愛之。
汝南東方生游于是，贊曰：“世之仙境！”見一山，重藹騰空，形貌禎祥，遂疾往。
蹇行數十里而至，其山甚偉，峻不得日。
四蘄百木夭夭，漫山莫艾，清流蕩石，群隹詵詵。
生大說，徐徐所步，緩游于麓。
烈風乍起，卷礫而來。
急以手蔽之，風吹不止。
欲避，瞿瞿得一岡，速至岡后，安歇須臾。
駭而深谷，又行百步，見有菡塘，方卅丈余。
池水瀏泊，如受準也。
塘中蓮荷繇然，揚芳不盡。
隨風婀娜，其景似仲春之夭桃，臘冬之冰雪。
其勢若盛炎之清風，秋水之凝霜。
生陶然摶其境，睞得一澗合塘于沛澤。
沿流入谷，溪深邐迤。
忽聞琴聲，詣神奏也。
射自何處，孰未能辨，然則愈深則愈明，行無數十步，豁然粲爛。
芮芥遮拗，邊木蔥蘢。
前有楰林，一片韶然。
林窮廣袤皆蕪，人生斯無聊賴。
如百里芣苡傫然，似道茀不可行。
土境有仁撫琴，琴素而聲陋，不埒谷外之聞。
復見一女子嬋媛，嫵媚婷婷，坐盤誦書于其側。
生大幸，以為遇神，欲拜。
禮未及施，琴音忽竟，書聲亦止。
闐曰：“勿矜余！仄陋之人，居無楯小茅，安受斯重禮邪！”生驚而起，立有間，仁步趨之前。
生陳曰：“鄙乃汝南上蔡人也，聞天下士具言荊襄美甚，徒至，遂游于此。
見女神繹，自得于邃巒之中，以為遇仙，故拜也。”仁曰：“勿繁語，念君久行，度疲甚，恭請息。”是時，女引苫登院西高亭，招之。
遂登高亭坐定，架壺燎茗。
東方生曰：“君以客憊為上，善噫！”仁笑曰：“余以為久行弗息，難敘談爾。
且夫惡善固不逞于表，貯于心也。”東方生聞之復贊。
仁盡禮而起，奔茅舍。
生面起不解之意，其女謂之曰：“取杯具也。”生會，始知女佇立，言使坐，女方坐定。
問曰：“才問嫂誦，是《漢廣》邪？”女淺笑而對曰：“所誦之篇，是為《漢廣》，兄臺所好，使余和琴呻吟也。”生慌起言歉，女揮使就就坐。
時仁已奉杯至，后飲茗洽談，笑音賈冏，漫天頡頏。
會迨日午，女退取鬲而爨。
少許壺盡，仁引東方生入后山游，得良田數十畝，野馬具其境。
仁謂之曰：“疇昔財至，脰中盡荒。
今者所見，良田無圻。
其間劣天拘攣，故不有所怠。”生戚戚然曰：“今日之獲，非二人同心則不能。
念吾妻，常悲不能和矣！”仁曰：“公不宜憂爾，當假道促善。”對曰：“終日勸之，未能改也。”仁笑曰：“斯乃公之言過矣，需美言。”生以為然，不語。
又須臾，二人回舍膳，羹美酤酣。
罷，設板于亭，仁語云：“可琴不？”生云不能。
又云：“賦不？”生云：“此可矣！余十有八方從文，止無精湛。”仁笑曰：“學之淺深，豈由時論？況吾十四從文，今亦屈于山野，無為于朝，甚憾！”生扶肩而云：“公不宜憾，且我二人相質。”仁曰：“善！以此山之景賦詩若何？”生聞之即以揮筆，須臾已成，詩云：
春夏之交游荊隅，
漢水難越江不逾。
又逢奇山阻我路，
風吹我入得蘧湖。
湖蘄有澤兼小戶，
狹徑幽幽難為度。
但現壙原目盡開，
仙人撥琴群雀舞。
側女呻吟漢廣詩，
亭上溪流沖石露。
畋畝百頃稻香甜，
微風吹來稻香語。
上隹下花是樂園，
東暖西香比仙都。
“善！此君之行徑不？”仁笑問之。
生曰：“然，隨意之誦，不可稱道。
山中美甚，描來弗易，愚力不足矣。”仁謂之曰：“君且命我作。”生曰：“念今天下，樂禮皆無如周，甚悲矣！君就作可以扶正之詩若何？”言罷，仁即提筆，書詩四句：
逢仄志平永不易，
三世微命若心立。
多讀少語識日廣，
明日江山有用時。
“爾詩雖妙，然今世之勢已不可挽。”生戚然嘆曰。
仁曰：“然，公因而無心不？恐不然也。”生曰：“是不然，則何如？以己余力，推波助舸，大勢之大，非一人之力可以完焉。”仁曰：“吾與子同，亦有此思，然無實舉。”生曰：“公何以居山野，山野雖美，一人之樂，安惠天下邪？”仁笑曰：“余恐余力不足，故至此耕讀，待至豐時，便可惠天下矣！”二人笑而遠去。
此夢甚長，難得至極，小記一文，一歲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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