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楊沫的沒有看過,推薦你一些我比較喜歡的:簡楨一個臺灣女作家《煙波藍》《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女兒紅》這些都不錯的。
以下是簡楨煙波藍中一篇題目為《四月裂錦》的一部份你可以試讀下:
三月的天書都印錯,竟無人知曉。
近郊山頭染了雪跡,山腰的杜鵑與瘦櫻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
三月本來無庸置疑,只有我關心瑞雪與花季的爭辯,就像關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許生命的焚燒。
但,人活得疲了,轉燭于錙銖、或酒色、或一條百年老河養不養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膽地讓自己疲著,圓滑地在言語廝殺的會議之后,用寒鴉的音色贊美:“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詩集飄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詩,(我們是詩的后裔!)詩的序寫于兩年以前,若洄溯行文走句,該有四年,若還原詩意至初孕的人生,或則六年、八年。
于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將三家書店擺飾的集子買盡——原諒我鹵莽啊!陌生的詩人,所有不被珍愛的人生都應該高傲地絕版!
然而,當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時翻到最后一頁題曰最后一首情詩時,午后的雨絲正巧從簾縫躡足而來。
三月的駝云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詩舟盛載著積年的亂麻。
于是,我輕輕地笑起來,文學,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便自行前來招供、畫押,因為,唯有此地允許罪愆者徐徐地申訴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寧愿放縱不愿錯殺。
原諒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尋日布衣,把你的一品絲繡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嫻熟的三行連韻與商簌體,到我手上變為縫縫補補的百衲圖。
安靜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篋,再裂一條無汗則拭淚的巾帕。
我不斷漂泊,
因為我害怕一顆被囚禁的心
終于,我來到這一帶長年積雨的森林
你把七年來我寫給你的信還我,再也沒有比這更輕易的事了。
約在醫院門口見面,并且好好地晚餐。
你的衣角仍飄蕩著辛澀的藥味,這應是最無菌的一次約會。
可惜的,慘淡夜色讓你看起來蒼白,仿佛生與死的演繹仍鞭笞著你瘦而長的身軀。
最高的紀錄是,一個星期見十三名兒童死去,你常說你已學會在面對病人死亡之時,讓腦子一片空白,繼續做一個飽餐、更浴、睡眠的無所謂的人。
在早期,你所寫的那首《白鷺鷥》詩里,曾雄壯地要求天地給你這一襲白衣;白衣紅里,你在數年之后《關渡手稿》這樣寫:
恐怕
我是你的尸體衣裳
非婚禮華服
并且悄悄地后記著:“每次當病人危急時,我們明知無用,仍勉強做些急救的工作。
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來安慰家屬。”
你早已不寫詩了,斷腕只是為了編織更多美麗的謊言喂哺垂死病人絕望的眼神。
也好讓自己無時無刻沉浸于謊言的絢麗之中,悄然忘記四面楚歌的現實。
你更瘦些,更高些,給我的信愈來愈短,我何嘗看不出在急診室、癌癥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顫抖而不肯落墨討論的,關于生命這一條理則。
終于,我們也來到了這一刻,相見不是為了圓謊為了還清面目,七年了,我們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編織自己的謊,的確也毫發未損地避過現實的險灘。
唯獨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誠實,正如我唯一不愿對你假面。
那么,我們何其不幸,不能被無所謂的美夢收留,又何等幸運,歷劫之后,單刀赴會。
穿過新公園,魅魅魑魑都在黑森林里游蕩,一定有人殷勤尋找“仲夏夜之夢”,有人臨池摹仿無弦釣。
我們安靜地各走自的,好像相約要去探兩個摯友的病,一個是七年前的你,一個是七年前的我,好像他們正在加護病房茍延殘喘,死而不肯眼目,等親人去認尸。
“為什么走那么快?”你喊著。
“冷啊!而且快下雨了。”
燈光飄浮著,鋼琴曲聽來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
餐前酒被潔凈的白手侍者端來,耶穌的最后晚餐是從哪兒開始吃的?
“拿來吧,你要送我的東西。”
你靦腆著,以遲疑的手勢將一包厚重的東西交給我。
“可以現在拆嗎?”我狡詐地問。
“不行,你回去再看,現在不行。”
“是什么?書嗎?是圣經?……還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
于是,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與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靈敏,正如厭煩自己總能在針氈之上微笑應對。
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貴這一席晚宴。
再給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風苦雨讓我擋著,你慢慢說。
“后來,我遇到第二個女孩子,她懂得我寫的、想的,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你說。
“我察覺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種東西,好像遙遠不可及,又像近在身邊;似在身外,又似在身內,一直在吸引我。
我無法形容那是什么——或許是使得風景美麗的不可知之力量;或許是從小至今,推動我不斷向前追求的不能拒絕之力量;或許是每時刻我心中最深處的一種呼喚、一種喜悅、一種夢;或許是考婁芮基(Coleridge)在他的《文學傳記》所述的‘自然之本質’,這本質,事先便肯定了較高意義的自然與人的靈魂之間,存在著一種‘關聯’……想著,想著,《關渡手稿》就在這種心境寫下來。
……”年輕的習醫者在信上寫著。
“她懂你像你懂自己一樣深刻嗎?”我問。
“我試著讓她知道,我為什么而活。”你說。
“來此兩個多星期,天天看病人,跟在醫院無兩樣。
空間多,看海與觀星成了忘我的消遣。
我很高興能走入‘時間’里面去體會時間的分秒之悸動,圣經寫說,人生若經過煉金之人的火及漂布之人的堿,必能嘗到豐溢的酒杯,于是我更能體會瀕死病人的呻吟,可以真實地走過病眼深水的波浪洪濤。
在‘你的瀑布發聲,深淵就與深淵響應’之際,雖然長夜仍然漫漫,我仍舊守候在病人的身旁,守候著風雨之中的花蕾,守候著天發亮的晨星……這是我衷心想告訴你的……”在東引海邊的軍營里,有一封信這么寫。
“為了她我拒絕所有的交往,我告訴另一個女孩子,我在等人;她哭了,也嫁人了。”你頹唐起來。
“啊!”我說:“這個女孩子真是銅墻鐵壁啊!是你不能接受她是個非基督徒,還是她不能接受你的主?”
“我曾由只要去愛不是去同情的初學者,變成現在差不多以make money為主的醫匠。
我甚至陷在希望借研究與學術發表演講來滿足內心好大喜功之欲望里而不可自拔,我甚至怕自己突因某種原因而死亡(很多醫師因工作太累,開車打瞌睡而撞死)。
目前,我正在鉆研一種‘內生性類似毛地黃之因子’,我渴求能在兩年內把它分析出來公諸于世,以滿足一己暫時的快感……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渴望婚姻,但也害怕婚姻帶來的角色改變,我是痛苦的空城。
直到,我碰到了一位‘女作家’,我非常喜歡和她做朋友,但我的直覺和教會及所有的人認為我不能和一個非基督徒結婚。
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她的好朋友,但我不知道能否做她的好丈夫?我不能接受夫妻因信仰所發生的任何沖突,我又很希望這位女作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當然希望結婚的對象也是基督徒……我可能選擇獨身,我是矛盾的人。”第四十二封信寫著。
“的確,”我啜飲著燙舌的咖啡:“天上的父必然要選擇他地上的媳,如同平凡的婦人也想選擇她天上的父。”
“我不懂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真是銅墻鐵壁!”你說。
“她或許了解你的堅持,你卻不一定進得去她固執的內野。
你們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著不同的鯨路。
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愛她的扁舟甚于愛你,猶如你愛你的船甚于愛她。
如果你為她而舍船,在她的眼中你不再尊貴,如果她為你而棄舟,她將以一生的悔恨磨折自己。
的確,隱隱有一種存在遠遠超過愛情所能掩蓋的現實,如果不是基于對永恒生命衷心尋覓而結縭的愛,它不比一介微塵驕傲。
你們曾經歡心驚嘆,發現彼此航行于同一座海洋;現在,卻相互爭辯,只為了不在同一條船上。
假設,她愿意將你的纜繩結在她的舟身,不要求你棄船,那么你能否接受她的繩,不要求她覆舟?如果比身并航也不為你的宗教所允許,你只有失去她,永遠的失去她。”
“我是一個失敗的證道者!”你喟然著。
“不!”我說:“如果你不曾成功地攤開你的內心,她早就成為你痛苦的妻。
當你朗誦詩篇二十三給她:‘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蘇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你要相信,她才答應自己去尋找另一處無人到過的迦南美地。
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麗,就是因為這一身永不妥協的探索與敢于迎戰的清白足以美麗。
她一生不曾侍奉任何的主,而她贊美你,等同贊美了上帝。
你信仰了主,你當終生仰望,你既然住著耶和華的殿,享有他賜予的糧,你何苦再尋一座婚姻的空殼?我只聽說有人千方百計將他的茅屋改成宮殿,未曾聞過在宮殿里另筑茅屋。
你成全了她走自己的義路,這是你賜她最大的福音。
她住在她那寒傖的磨坊,無一日不在負軛、磨糧,你要體會,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不可指認、不能執著的萬有——讓虛空遍滿琉璃珍珠,讓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讓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萬有;如同你活著為了光耀上帝。
你要眼睜睜看她怎么粉碎,正如她眼睜睜看你七年。”
最后一封信這樣落筆:“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尊貴的靈魂,為我所景仰。
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為了你,我吃過不少苦,這些都不提。
我太清楚存在于我們之間的困難,遂不敢有所等待,幾次想忘于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舍。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
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
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這么多年,我很幸運成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見面,你從不吝惜把你內心豐溢的生息傾注于我的杯。
像約書亞等人從以實各谷砍了葡萄樹的一枝,上頭有一掛葡萄,又帶了些石榴和無花果來……你讓我不致變成一個盲從的所知障者,你激勵我追求無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終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謝你給我翅膀。
“請相信,我尊敬你的選擇,你也要心領神會,我的固執不是因為對你任何一樁現實的責難,而是對自己個我生命忠貞不二的守信。
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