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間,無論如何總有一部分是要被電視切割去的。
然而同多數人不同,我很難固定看一類節目。
比如晚7點的新聞聯播,我就極少光顧——白天進辦公室就一摞摞的報紙,什么新聞沒有,何必再占用和重復呢。
但是看多了主子和奴才的清宮劇,以及反腐啊打黑啊或者都市言情劇什么的,總覺得有點“審美疲勞”。
于是偶然的點到一個正在播放《三國演義》的臺,神游這片早已輪番上演多次、而我一直不曾認真踏足過的天地。
看《三國演義》的電視連續劇看出味道是曹操殺呂伯奢、呂布死白門樓、曹劉二人縱談天下事青梅煮酒論英雄那幾集。
感到人物至此有了“鮮活的面容”,便不知不覺在毛阿敏回腸蕩氣的歷史道情般的詠唱聲中拍案而起,心想這劇拍得還真不賴,當真有“一股英雄氣在縱橫馳騁”。
先是演員,堪與想象中的小說原型吻合。
唐國強扮演的諸葛亮,是他一直以來被人詬病的“奶油”型向智慧與成熟男人型的一次里程碑式的重大轉變。
剛出場時尚見生澀,越到后來越入佳境。
赤壁大戰時舌戰群儒、草船借箭、火燒連環、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風采,令人仰視且神往;而五丈原中那份“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無奈與悲情,則令人低徊不已。
其他如關羽之鳳目美髯,張飛之戟須環眼,更有曹劉二角的扮演者,不僅得其形,而且得其神,熒屏一見,便如故人,私下便笑罵導演這廝好眼力,心頭不禁涌上一縷認同的愉悅和親切感。
二是劇情,基本上忠實于原著。
骨架不動,只加血肉,功夫下在歲月流程的鳥瞰和歷史本貌的還原處,這就頗為不俗。
這些年來,一些影視公司為賦新詞強說愁,胡編亂造之風愈演愈烈,導致庸俗調笑之作喧囂一時,靡軟浮滑之音不絕于耳,名為創新,實為媚俗,改編歷史題材,多為非驢非馬。
而該劇則老老實實讓古代人說文言,要緊的對白打上字幕,關鍵的細節濃墨重彩。
如煮酒論英雄一集,在咄咄逼人的曹操與韜光養晦的劉備之間,同是說話,曹舌燦蓮花,鋒芒畢露,劉故作木訥,大智若愚;同是目光,曹逼視中顯現詭詐與陰鷙,劉震驚中顯現機智與從容;同是步態,曹顧盼自雄中跨出驕橫與霸氣,劉謹慎碎步中暗寓潛龍之退一步海闊天空。
當雷聲起,風云變色,曹操曰: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劉備乍驚失態,落筷于地,假托懼雷巧加掩飾而暫止梟雄之疑,終得以籠中鳥、池中龍脫困的姿態輕騎而去。
后借荊州,奪西川,成就一方鼎足大業。
其時斯人,斯景,目光心曲,無不渲染得體,節制有度,演員舉手投足,鏡頭一短一長,拿捏得恰到好處。
再是風格,既粗豪又深沉,既蒼涼又悲壯。
在我看來,這當是一部屬于成熟男人的大劇。
如果說《紅樓夢》賺盡了天下人淚,那流淚的該多數是女人;如果說《西游記》令人百看不厭,那雀躍的怕大多是孩童。
而《三國》則黃鐘大呂,鐵板銅琶,具有關西大漢唱大江東去的大氣與雄風。
該劇運用粗硬的線條對歷史進行勾勒,采取凝重的色調對各大戰役作氛圍的渲染,而把深入開掘的力度放在了亂世人事的紛繁更替和英雄喋血的命運追蹤上,畫面雄渾,聲色奪人,似有一彈三疊的挽歌和若有似無的嘆息繚繞其間,叫人為之悵然。
其金戈鐵馬,沙場白骨,壯士斷腕,逐鹿爭雄,無不驚心動魄,意蕩神飛;其運籌帷幄,談笑退敵,陽謀暗策,斗智用計,無不匪夷所思,嘆為觀止。
就在鼓角錚鳴,烈馬長嘶,旌旗明滅處,我們仰視一個英雄的年代遠去了,一個強悍的古代消失了,現實的人生正朝我們走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淘不盡祖先強悍的血脈。
有人評價《三國演義》是“第一才子書”和“第一奇書”,在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中,這個美譽是否確當,有待考證。
但拍成電視后應該說是大體成功的。
有網友說《三國演義》蘊含著極豐富的以人為本的內涵。
中國歷史上的亂世很多,從戰國到三國到南北朝到五代十國,只有三國這個時期最值得回味,最有氣魄——斯言誠哉!余秋雨將之喻為“遙遠的絕響”,同樣精彩至極。
其同名文化散文詳盡寫出了他對那個時代不舍的追懷與仰慕。
“沒有悲劇就沒有悲壯,沒有悲壯就沒有崇高”。
在這部長篇劇集中,我感受最多的就是其中的悲劇美。
特別是諸葛亮鞠躬盡瘁、縱殫精竭慮卻無力回天的悲劇;關羽忠義千秋、雖萬人敵卻最終敗走麥城的悲劇;周郎“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仍難逃“既生瑜,何生亮”命運的悲劇;曹操橫槊賦詩,東臨滄海,縱一代梟雄又如何,終敵不過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之定數的悲劇,這些悲劇該閃耀著多少美學意義的光輝,又蘊含著多少英雄末路的蒼涼之慨。
盡管如此,歷史記住了他們: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湮沒了黃塵古道,荒蕪了烽火邊城,歲月啊你帶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后評?無論有名有姓的英雄還是如恒河沙數般的小卒或生民,作為一種群體性的強健和陽剛,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氣概,庶乎可用金屬的質感來形容他們的生存質量。
相形之下,今天生活在物質文明遠比一千多年以前要進步得多的人們,精神與性格方面是多么平庸蒼白甚至萎縮。
煮酒論英雄,英雄在何處?電視里的歌聲兀自激昂——點過去,另外一個臺正在播報新聞。
之一:某醉漢街頭鬧事一個多小時連續砸破十多間店鋪及門面玻璃如入無人之境;之二:一大群人圍觀奄奄一息的車禍傷者竟無一人送其到附近醫院搶救;之三:一名警察在某小區勇斗五六名歹徒縱有群眾在旁卻熟視無睹如隔岸觀火終至喋血倒地……
英雄是一個群體。
難道真的是“歷史的天空閃爍幾顆星”了嗎?要果真如此,就只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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