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
從事寫作的第一次稿酬,是我小學的班主任張玉春老師硬塞給我的,并不是錢,是幾包過濾嘴香煙,而我到現在也沒學會抽這東西。
我的寫作興趣,自然有張老師培養之功。
他是民辦老師,那時我們村小學只有兩個人是公辦,其中一個還是校長。
他住在鄰近的一個村,如果活著早該轉為公辦老師了(我的初中語文老師曹中建教我們時也是民辦老師,后來轉正還當了成武一中的副校長)。
小學三、四、五年級,他都是我的語文老師、班主任,身體不太好,高高的個子,拱著肩膀,細腰蜂似地弓著腰,黑帽下的亂發杵出來許多,胳膊夾著書講臺一站,臀部卻露在講桌上面,印象中有好幾次褲子前門紐扣繃掉了,就那么露著襯衣斜敞著。
張老師“懼內”,自己蔫不拉嘰,可老婆壯實生育較多,他被強制做了結扎絕育手術。
老婆比他矮不了多少,不算丑,長得粗粗大大,手、腳、身體每一個部位都是大的,在我們看來就是個女巨人。
她父親、哥哥都是公社干部,盡管她文化不高,也算是下嫁了,終日抱怨自己瞎了眼,跟了這么一個無用的吃材,鬧起不合來二話不說動不動就是“離婚”,撲上來就是廝打,總要收拾他個服服帖帖,自然他這細麻桿經常要處在下面。
有一年大雪夜被搡出門外,在牛圈里呆了大半夜,他弟弟過來勸解死活不出來,因為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
村小學那時候緊挨著大隊林場,地偏人稀,林場常有兔子、狐貍、黃鼠狼出沒。
有一年臨近仲秋節,上午上完課間操,我們幾個男生從廁所出來,倉庫老保管員牛三爺把我們喊住:“你們幾個,快去!把你們張老師喊來,有要緊事。”
“啥事?”張老師一臉疑惑地跟著我們過來,
牛三爺也不答話,硬拉他進了倉庫,我們也跟到門口。
“進來個黃鼠狼,好大,我一開門它就扎墻洞了,這不,你瞅瞅,還露著半截尾巴哩。”
我們都好奇擠到門里看,果然有兩寸黃黃的尾巴露在土墻外,一動不動。
“你拽出來不就行了。”
“我可不敢,大著哩。
你來吧,剝掉的黃皮子送你。
”牛三爺倒退了一步說,不過心還算大方,老虎還在山上,就把皮子賣了。
當著自己的學生不好露怯,自然也有那黃皮子的吸引,沒準他已經想好要為老婆做個過冬的皮袖口,緩和緩和感情哩。
只見他往手心里狠吐了口唾沫,猛搓了兩下手掌,分開胳膊做個闊胸的動作,伸得肩膀咯吧響了一聲,然后屁股蹲到腳后跟上,兩手緊緊捉了那尾巴,一點一點往外拖,眼見那東西腦袋快出來了,誰想撲來一大團臭氣,奇臭無比,我們都驚得直躲,他手里的動物便落到地上,牛三爺的短锨拍了幾下無果,眼睜睜看它奪門而去,兩人追出門來廢然而嘆,哪還有什么影蹤。
他課也不再上,管自騎上破自行車回家換衣服去了。
一直到我們小學畢業牛三爺還提這件糟不可言的事,后悔請了這么個高人去幫忙......
我從農業學校參加高考落第,在家賦閑寫點詩歌、小文章。
正逢憑政策他該轉正,考核時論文不夠,便多次找我這個昔年的學生,讓我給他寫一兩篇。
其實學校里就他教學時間最長、最有資格、最有希望轉正,只是上面的人吃拿卡要,弄得他不得不四下里跑,亂送了一通禮。
我上初三的時候,鄉鎮中學才開英語課,他知道我英語太差不愿復讀就鼓動我參加高教自學考試,因為漢語言文學專科學歷無需侍弄英語,后來還是聽了他的話報了名。
這年秋天他拉著地板車到縣城棉廠賣棉花,邂逅兩個當官的同學,許諾為他轉正的事斡旋斡旋,一時激動多喝了幾盅,舊病驟發,那輛地板車把他直挺挺的瘦身材運回來,奄無生氣的眼睛,望著塵世的功名。
他兒子比我小四、五歲,還不算成人,老婆也還四十歲不到,雖然和他吵鬧了十來年,終也沒有改嫁,守寡一個人把兒女拉扯大。
他去世的時候,我的自考只過了一門,那時還有些埋怨他,等到拿了文憑謀職于城市,才知道多么應該感謝他,——不是他的指引,可能今天還在鄉下忙活呢。
短發,齊耳,橢圓形的臉龐,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流露著天真與雅氣,這就是我的老師。
記得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秋天的早晨,踏著滿地的落葉,我由伊寧市六中轉到了八中,接待我的是位五十來歲,身著一身洗得有點發白綠軍裝的女校長,看完介紹信后,隨即把我領到走廊里一群正在聊天的老師跟前。
“這是新轉來的,你的那個班里有空位子。
”半晌,沒人吭聲,過了一會兒,只見他們中間有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老師走過來,打量了我一下說,“行,到我的班來吧。
”于是,我就成了周老師班里的一名學生。
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學校剛復課不久,校園里到處都是斷垣殘壁、紙屑遍地,課程除了“天天讀”之外,就是學一些政治色彩極強的教材,漸漸地同學們都對學習失去了興趣,上課打瞌睡,做小動作的越來越多。
而我在無聊的時候便拿出鋼筆,看著周老師專心致志講課的神情,一筆一畫地畫了起來,短發、齊耳;正當我全神貫注地作畫時,突然一雙纖細的手指按在了畫紙上,抬頭一看,周老師已經站在了課桌前,正在看我的畫稿,當時我心咚咚地跳了起來,心想,這下糟了,但周老師說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真美,能送給我嗎?”我連忙點了點頭,在征得了我的同意之后,周老師便小心翼翼地把畫紙折好裝了起來。
在以后的幾天里,我發現周老師講課總是心不在焉,經常講了上句,忘了下句,有時還望著窗外發愣。
突然有一天,她興致勃勃地來到教室大聲說:“同學們,今天,我們改一下課程,講一講優秀少先隊員周海玲的故事好不好。
”接著她用甜韻的嗓音朗誦起周海玲的日記。
一天下午,我去學校辦公室領學生卡,回到教室,只見一片空蕩蕩的,等了半天,同學們都低著腦袋陸陸續續地走了回來,看到這種情形,我急忙問同桌的大曹發生了什么事,大曹停了半天,才慢慢地告訴我,“周老師要走了。
”我聽后頭“嗡”的一聲,扔下學生卡,便向周老師宿舍跑去。
到了周老師宿舍門口,我剛要推門進去,只見里面有人在說話,“我真的舍不得這些孩子。
”這是周老師的聲音,我循聲從門縫向屋內望去,只見周老師坐在空蕩蕩的床板上抹著眼淚,旁邊一個戴著領章帽徽的軍人正幫著她一邊捆行李,一邊安慰她說到山區部隊駐地也可以教書,而且那里的孩子更需要知識。
當時我真想沖進去拉住周老師不讓她走,又恨那名軍人,要不是他周老師也許不會離開我們的。
轉眼又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一天中午放學回家,天上下著雨,打著傘蹚著滿地泥濘,我和同學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同學們,你們放學了嗎?”我們回頭一看,只見周老師沒帶任何雨具,只身濕淋淋站在馬路邊上望著我們,看到好久不見的周老師,大家都興奮地圍了過去,她詳細地問完班里情況后,深情地對我們說:“同學們,你們要好好學習,將來無論什么時候,知識都是有用的。
”然后將手扶在我的肩上輕聲說:“你畫的畫我一直掛在床前,每當看到它時我就想起了你們……”然而,此刻我竟一句話都沒說出來,直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雨中……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周老師,后來又聽說周老師隨軍到了遙遠的天山腹地,在那里為當地農牧民的孩子辦了個學校,后來又聽說她當上了校長,再后來……但是我相信,周老師無論走到哪里,都會牽掛著她在那特定的年代里教過的學生,當她看到這篇文章時她一定會說“這是我學生寫的。
”追問
謝謝你的熱心幫助,兩天前我已自行完成。
追答沒關系,我也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