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對線條和顏色有著天然的喜好。
院子里的伙伴們上樹摘桃或下河摸魚,而我則喜獨坐桌前,將一切天真爛漫的童年映像歪歪扭扭記錄在畫紙上。
時日愈久,功力漸長,以致對繪畫的熱愛與日俱增。
高二那年,課業難度陡然提升許多,我投身其中,即使給自己打了無數針雞血,還是很快被數學猛虎和英語雄獅啃噬得遍體鱗傷、敗下陣來。
一時,成長陷入了手足無措的狼狽境地。
雖然我得承認無論是努力程度還是進取精神,我離優等生都差了一大截,但誰又不曾希望能坐在窗明幾凈的大學教室里,有一個春暖花開的未來呢?
恰逢此時,在深圳工作的堂姐回鄉探親。
聽聞我的窘況后,她驚異地說,你可以像我一樣學繪畫,考美術學院啊。
一席話,在我心中激起動人漣漪。
那天,我知道了有一片夢想薈萃的地方叫美術學院,有一種熱血沸騰的生活叫藝術生。
年少的胸腔里,咕嚕咕嚕,抽出一朵朵濕潤的小蘑菇。
父母懂柴米油鹽和奔波勞苦,卻不懂藝術生有何端倪。
聽了堂姐描繪的藍圖后,再結合我的天賦和興趣,終是點頭答應了我學美術。
購置顏料,選擇畫室……以輕盈的節奏不亦樂乎地忙完前置程序后,我終于坐在了溫暖的畫室,過起了終日為青春打底上色,與夢想抵死纏綿的生活。
我的進步很快,初學素描才兩周就已小所成,對構圖的靈性連培訓班老師都驚嘆。
他將我調到了快班,鼓勵我朝中央美術學院這一殿堂級院校奮斗。
藝術生對文化課的要求不高。
在他的建議下,我向班主任申請了免上晚自習,將更多的時間砸在了畫室里。
雖然文化課成績一直很爛,但我已巧妙地避開了如洪水猛獸般的它,另辟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那是一段忙碌卻也幸福的日子,像是田田蓮葉在雨后初晴的好時節,顫動著晶瑩的露珠,也像遠離高中戰場躲在歲月墻角的渺小青藤,兀自孕育著暗香撲鼻的驚艷花朵。
我極其喜歡畫室電腦偶爾會播放的一首歌,滄桑的聲線,給疲憊作畫的我短暫慰勞。
結束一天的學習后,背著畫板走在星空下,我也會哼唱幾句那首心心念念的旋律。
隨著高三來臨,班上同學們浸泡的題池升格為題海,我也必須進入繪畫集訓階段,以此進行最后的沖刺。
美術生在藝考前通常都需去省城進行封閉訓練,金錢花費之巨,是我們這個普通的小家庭始料未及的。
為了穩妥起見,父親攜我請了兩位讀著美院的遠親家孩子,細細詢問集訓的注意事項。
相談甚歡的席間,偶然聊到美院學費,兩位師兄皺著眉頭,說大概大學四年會花費十幾萬左右。
我注意到父親握著茶杯的手,忽然就捏緊起來。
回家路上,我和父親在人山人海中并肩而行,彼此沉默無言。
良久,父親小心翼翼地詢問我,一定要學習美術嗎?他的猶疑,一下子就觸怒了我。
我甩開他的手,狠狠盯著他,語氣堅決到不容抗拒,一定要!
是夜,我在即將離家參訓的興奮和惆悵中輾轉難眠,遂披衣起身接水喝。
來到客廳,發覺父母的臥室亮著燈光,有窸窸窣窣的討論傳出來,側耳偷聽,學費、房產證等詞語鉆進了我的耳朵。
為了供我讀美院,他們竟然要賣房!
那一晚,曾經在我眼中無所不能的父母,于偶然間泄露出了他們的拮據和脆弱。
那一晚,我一個人在深夜的大街上暴走,從街心廣場到步行街,從學校到火車站,哭了笑,笑了哭。
淚水沾濕臉龐,心中的震撼久久不息。
終于明白了,過往十幾年自己享受著的盛世安穩,皆是父母的苦苦支撐而換來。
被畫皺的一張張紙,何其不是他們日益滄桑的臉龐?被耗盡的一管管顏料,何其不是他們的心血和年華?
天光大亮的清晨,父母起床走出臥室,看見我坐在沙發上,驚異地問我為何起床那么早。
我微笑抬頭,語氣擲地有聲,爸,媽,我不想畫畫了。
有一種成長,需要抽絲剝繭熬姜成糖,是歲月凝結的琥珀;而還有一種成長,是須臾而就,仿若一夜梨花起,一朝藤蔓生。
我把畫板遺留在了那家小小的畫室,走得毅然決然。
對于我的回歸,班上同學們用異樣的眼神看我,紛紛覺得我定是畫場上的敗軍殘將,還未藝考就已潰不成軍。
若是放在以往,好面子的我總會急于去解釋申辯,但是這次我選擇了沉默,將一切愛恨悲歡就著時光的老酒獨自吞咽。
懷著重拾舊山河的勇氣回歸課堂,卻發覺這場回歸談何容易。
離開書山題海一年之久,那些公式和單詞早已變成躲在紗幔后的跳脫蝴蝶,明明曾經熟稔,卻再無法伸手捉住或清晰辨出。
緊接著的一場模擬考,我的數學只有19分,沒救到了藥石罔效。
沒關系,至少你還有寶貴的三百天。
我用樂觀給自己打了一針鎮痛劑,將智能手機換成只能打電話發短信的小靈通,用肥大的校服換掉一身的藍綠金黃,將桌子般到角落,用幾十本書將卑微的自己埋藏起來。
單詞,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看;數學,一個公式一個公式地記。
那段無法用言語勾勒的青春末尾,我展開笨重雙翅,一米米地朝著遙遠的天空爬行。
我也找到了在畫室里最愛的那首歌,《愛的代價》。
每天無限循環很多次,讓自己的心漸漸回歸至平靜無瀾。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看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化。
高考,我考出了一個漂亮的分數,成為那一屆差生逆襲的傳奇。
填報志愿時,我勇敢地選擇了一所學雜費全免,拎包即入讀的軍校,與那些不切實際的虛浮徹底絕緣。
而今,比之讓人神魂顛倒的理想生活,我更愿意看到父母舒展的笑顏,讓自己骨子里生長出男孩子應有的擔當。
到了大學,來到新天地,我交了一群死黨,節假日相伴著四處游歷,用年輕的軀體拓展著人生的半徑。
靜下來時,開始提筆寫字,給自己取下夢里江山如畫的筆名,思之,又去掉了“如畫”二字。
因為我堅信,有些夢想不必實現,有些情懷不必抒發,無論人生選擇怎樣的道路,堅持下去,總會在天高地遠中盡情飛翔。
張小嫻說,遺憾,也是一種幸福。
實際上,我永遠不會后悔那年選擇放下畫筆,讓自己的人生喪失另一種可能。
此生,我都會將那間小小的畫室,那個行走在星空下背著畫板的少年,藏在心底一個隱蔽的角落。
人生若夢,至少夢里江山,終將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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