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我賣冰棒
凄風苦雨的清晨,我隨父母親趕到河堤旁。
混濁洶涌的山洪咆哮著肆虐過我們賴以維生的田地;臺風帶來暴雨,暴漲的河水早已把我們在河邊的三分多田地掃成河床了。
父親無力地倚著橋欄,空洞的眼神凝望著無情的滾滾濁流。
我緊緊地依偎在母親身旁,小小心靈也馱著沉沉的重擔,面對著滔天巨浪,我已意識到尾隨無情洪水的將是更艱苦的日子了。
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的父母親,只得四處奔走謀零工,換取微薄的工資作生活費。
我當時準備升初三,不禁發愁下學期的學費不知如何籌措,但看見父母親緊鎖的眉頭,又不敢開口。
一個驕陽正烈的午后,我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搖鈴聲打門口響過,是賣冰棒的鈴聲!我沖出了大門,一位背著冰桶的老伯,正緩緩地走過被日頭曬得軟熔熔的柏油路。
我靈光一閃,自己也可以去賣冰棍啊!這樣,學費不就有著落了嗎?
我興奮了整整一個下午,等著雙親回來好跟他們商量。
母親聽著我的話,眼圈就紅起來了,她摟了摟我骨瘦如柴的身子問:“你行嗎?”
“可以的,”我說,“至少我可以試試!”
于是,父親從徐伯伯那里借來了他以前賣冰棍時用的搖鈴。
第二天一早,我就一個人趕到鎮上的“錦瑞香制冰所”去,跟老板表明了來意。
老板看我又瘦又小,特地挑了一個最小號、一次裝50支冰棍的冰桶給我,還建議我說:“先裝半桶好了,賣完了再回來拿。
”我背起了冰桶,提著搖鈴,走向街心,霎時間,仿佛街上的行人全都向我望了過來,我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低頭疾走,怕見到熟人。
“賣冰棍的,喂喂,賣冰棍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后響起,我才驚覺到有人在喊我。
微微一抬頭,原來我早已走出了市區,到了鄉間的道路來了!
“哎,你到底賣不賣啊?”一個莊稼漢氣喘吁吁的,顯然是剛從田里跑過來。
我連忙放下冰桶,心頭止不住的興奮像大鼓猛錘。
“賣,賣呀!”我打開冰桶,“你要什么的?”
“綠豆的好啦。
”他說。
我為他遞上一支綠豆冰棍,他抹著額頭的汗,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1元鈔票給我。
糟糕,我沒準備零錢找人呢,我囁嚅地問他:“你有沒有5角的?我沒零錢找你呢?”
“唔,沒零錢找呀,那我吃兩支好了。
”沒想到他竟這么大方,真教我喜出望外,我連忙掀開冰桶,再恭敬的給他添一支。
目送著他一手一支冰棍,踩著闊步下田去的背影,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張鈔票對折好放入口袋,心里真是樂不可支,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親手賺的錢啊。
上學期開學典禮時,校長說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一開張就賣了兩支,也算是好彩頭了,一支冰棍賺2角,兩支賺4角,心頭這樣盤算著,原本的羞赧、膽怯,頓時褪去不少。
我猛地搖響手中的銅鈴,“叮當,叮當”地一路向前跨步走去。
太陽漸漸爬高,威力十足地烘烤著大地。
汗,涔涔地滑落,我絲毫不覺得辛苦,倒衷心希望太陽越猛越好,越熱的天,人們才會更渴盼吃一支涼透心的冰棍呀!
每當一句“賣冰棍的”響起,都會激起我無限的歡欣,因為這一聲親切的招呼,可以讓我賺進兩角錢,甚至好些個兩角錢。
我不僅要耳聽八面,還得眼觀四方,如果有人站在遠遠的田埂上,揮舞著手中的斗笠示意,我便得趕緊飛奔過去。
一個上午下來,25支冰棍順利地賣光了。
我好像吃了顆定心丸,背著空的冰桶,高興得幾乎一路跑回家去,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稟告雙親。
午飯后,我回到“錦瑞香”:“老板,再拿25支!”“都賣光啦?”老板微笑的眼神中,含有嘉許的意思。
我有點兒得意地點點頭。
下午的柏油路面,燙得粘人腳板,我盡量靠著樹底下走,遇著沒有樹蔭的路段,就只好一跳一跳地小步跑過去。
前面水田里有十幾個農人正在除草,我試著上前兜售。
年輕的農夫們看見冰桶上“錦瑞香”的字號,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鬧著要“頭家”請客。
身為“頭家”的老伯,直起身子說:“好吧!就歇一會兒,每人吃根冰棍吧!”一眨眼的工夫,冰桶空了一半,我接過“頭家”的錢,連連道謝。
下午的生意做得比早上更順利,4點鐘不到,我就回到店里跟老板結帳,這一天共賺10元。
我把錢握在手中,心頭有股踏實的感覺,吹著口哨走向回家的路。
晚上,我把錢交給父親,父親說:“你自己收藏吧,交學費要用的。”
一個多月的賣冰生涯令我長大了不少,也懂事了許多。
經過一個暑假的磨煉,我的確成熟多了。
我聽過不少人對我贊美“錦瑞香”的冰棍好吃,偶爾,我也會食指大動,極想嘗一支看看,尤其是在烈日當空、背著冰桶走得唇干舌燥、腳板既燙且麻之際。
可是繼而一想,一支冰棍本錢3角,必須賣出兩支才能賺回來時,我就不得不壓抑欲念,舍不得吃它了。
那個暑假,我賣了幾十天冰棒,經手拿進遞出的冰棍,少說也有2800多支,可自己卻從未曾嘗過它的滋味兒究竟有多甜美。
開學的前一天傍晚,我在冰所清洗用了一個多月的冰桶,心中竟充滿一股依依不舍的感情。
結帳后,我向老板說,我的賣生涯要暫告一個段落了。
老板說:“好好讀書吧!如果需要,明年暑假歡迎你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