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散文的藝術成就
孟子和《孟子》一書 縝密純熟的論辯技巧 氣勢浩然的文風
《孟子》七篇主要記錄了孟子(前372-前289)的談話,是孟子和其 弟子共同所著。
該書反映了孔子以后,最重要的儒學大師孟子對儒家學說的繼承 和發展,表現了孟子的思想和理論,千百年后,人們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孟子的個 性、情感和精神,看到一個大思想家的鮮活形象。
這正是《孟子》千百年來一直 具有無究魅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游說諸侯,進行政治活動,宣傳自己行王道、施 仁政的政治主張,是孟子一生的主要活動內容。
在此過程中,孟子表現出鮮明的 個性特征。
孟子初到齊國,齊王以有病為托辭,不親自來咨詢政事,而是派人召 見他,孟子也辭以疾,不去朝見。
次日卻出吊東郭氏,故意表明自己其實并沒有 病。
齊王派人來問病,孟仲子一面替他周旋,一面要求孟子不要回家,趕快去朝 見,孟子仍然不去(《公孫丑下》),堅持非禮之召則不往,表現出傲岸的個性, 這說明,戰國時期的士具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
孟子仕于齊,極力向齊宣王宣傳 自己的“仁政”理論,希望齊宣王推行“仁政”,讓黎民百姓不饑不寒,從而實 現天下大治。
這種積極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藐視統治者,鄙視權勢寶貴,希望 能夠消除世亂,救民于水火之中的熱忱,是孟子游說諸侯的原因所在,也是孟子 精神世界最具閃光點的方面。
正是這種精神境界,才使他具有剛正不阿、大膽潑 辣的個性特點。
書中還記錄了孟子和其他學派的代表人物的論辯。
在這些論辯中, 孟子攻乎異端,感情畢露,有明晰的說理、逐層的批駁,層層進逼,氣勢凌人, 也有偏激的言詞、幽默的諷刺,甚至破口大罵,同樣反映了孟子激越的情感和剛 直的個性。
長于論辯,是《孟子》散文的特征。
孟子曾說:“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 (《滕文公下》)在百家爭鳴的時代,要闡明自己的觀點,維護自己的立場,批 評其他學派,就不得不進行論辯。
事實上,好辯不僅是《孟子》的特征,《墨子》、 《莊子》、《荀子》、《韓非子》等莫不如此。
先秦說理文的論辯術,由《墨子》 開始,逐步走向成熟。
《墨子》采用了類比推理、歸納推理等邏輯方法。
其論辯 中的邏輯思辨色彩,對先秦說理文的定型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但墨家重質輕文, 《墨子》文章質樸無華,缺乏文采,不夠生動,從而使其論辯文雖邏輯嚴謹,文 學意味卻不濃。
《孟子》的論辯文,在邏輯上也許不如《墨子》嚴謹,但卻更具 有藝術的表現力,具有文學散文的性質。
《孟子》中的論辯文,也巧妙靈活地運用了邏輯推理的方法。
孟子得心應手 地運用類比推理,往往是欲擒故縱,反復詰難,迂回曲折地把對方引入自己預設 的結論中。
如《梁惠王下》: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則凍 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先以兩個設問,使齊宣王順著自己的思路,得出兩個不言而喻的結論,而后 類推下去,使齊宣王陷入自我否定的結論中而無言可對,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利用對話體論辯文的特點,巧妙設問,緩緩道來,引人入彀,“辭不迫切而意已 獨至”(趙岐《孟子章句·題辭》)。
《孟子》這種特點在一些長篇論辯文中, 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孟子》對二難推理的靈活運用和機智的反應,使其論辯 更有左右逢源之妙。
如陳臻利用孟子在齊不受饋金,在宋、薛卻受饋金的矛盾態 度,提出詰難:“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前日之不受非 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將孟子置于兩難境地,而孟子則以“皆是也”,肯定 受與不受都對,都有理由,因為導致受與不受的條件不一樣。
(《公孫丑下》)
“孟子長于譬喻”(趙岐《孟子章句·題辭》),在論辯中常用比喻,把抽 象的道理用具體生動的形象表現出來。
孟子的比喻性推理,從邏輯上來說,有些 未免牽強,但卻使孟子的論辯,富于形象性,具有極大的藝術感染力。
《孟子》 中的比喻,大多淺近簡短而貼切深刻,如“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 也(《離婁上》),以一個簡單的比喻,表現民眾歸仁的必然趨勢。
再如,“以 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梁惠王上》),生動形象地揭示出欲 以霸道達到“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的目的,是多么荒唐可笑。
這種簡短淺近的比喻,在《孟子》中大量運用。
此外,《孟子》中也有少數就近 取譬,生動有趣的寓言故事,如“齊人有一妻一妾”(《離婁下》),人物畢肖, 結構完整,情節生動,具有很強的戲劇性,成功地以齊人言行譬喻官場中那般鉆 營富貴利達之徒,諷刺他們的卑鄙無恥,揭露他們靈魂的丑惡。
氣勢浩然是《孟子》散文的重要風格特征。
這種風格,源于孟子人格修養的 力量。
孟子曾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公孫丑上》)“養氣”是指按照 人的天賦本心,對仁義道德經久不懈的自我修養,久而久之,這種修養升華出一 種至大至剛、充塞于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
具有這種“浩然之氣”的人,“ 說大人,則藐之”(《盡心下》),在精神上首先壓倒對方,能夠做到藐視政治 權勢,鄙夷物質貪欲,氣概非凡,剛正不阿,無私無畏。
寫起文章來,自然就情 感激越,辭鋒犀利,氣勢磅礴。
正如蘇轍所說:“今觀其文章,寬厚弘博,充乎 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小大。
”(《上樞密韓太尉書》)氣盛言宜,孟子內在精神 修養上的浩然氣概,是《孟子》氣勢充沛的根本原因。
同時,《孟子》大量使用 排偶句、疊句等修辭手法,來加強文章的氣勢,使文氣磅礴,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
《孟子》的語言明白曉暢,平實淺近,同時又精練準確。
和古奧難懂的《尚 書》及銅器銘文顯然不同。
它繼承發展《論語》《左傳》《國語》等開創的新的 書面語言形式,形成了一種精練簡約、深入淺出的語言風格。
可以說,后來統治 了我國兩千多年的標準書面語,在《孟子》那里已經成熟了。
2《荀子》文章醇熟圓厚,理正辭雅,于縝密周詳的論述中,時有雄辭麗藻相調劑,顯示出溫厚可親的長者之風。
研究者對荀文的語言修辭技巧也進行了探討。
首先是荀文比喻運用獨具特色。
夏麟勛《試論荀子散文的風格》認為,《荀子》比喻更多是“譬于事”,即“用一種事情來比另一種事情”,并且往往“以多種事物并列起來作比,從各方面求證,來證明他的論點,使人信服其不可移易的結論。
”章滄授《論〈荀子〉散文的文學成就》把荀文用喻概括為五大特征:一是廣比博喻,《荀子》很少用一物喻一理,擅長于一連串地用多種事物從不同角度來說明一個道理;二是喻體源于生活而富于哲理;三是善于將喻體作生動的描繪,給人以可見可觸的具象;四是用同一事物多側面地喻明某種事理,通過多面模擬,尋找出共性特征,喻理顯得豐厚深刻;五是多方對比設喻。
譚家健《〈荀子〉的議論散文》認為,《荀子》議論散文的一大特色是博喻和群證。
作者指出:荀子比喻往往引類聯篇,一舉一大串,有如落英繽紛,蝶舞蹁躚,使人應接不暇;不但用于解釋,而且據以說理,深入淺出,生動巧妙,使讀者既在思想上得到啟迪,又在情緒上受到感染;荀文用喻又有例證的作用,“以證代議,寓議于證,議證交融,合為一體,使文章更有光彩,理論更加深化。”
其次是荀文寓言,沈起偉認為:《荀子》“是質樸的說理文,引用寓言故事不多。
”(《先秦寓言選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郭預衡亦認為,《荀子》文章引物連類、設喻說理,“只是簡單的比況,而不講寓言故事。
”(《中國散文史》(上)第145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郭志坤則認為,在運用寓言以說理的戰國,荀子當然也離不開寓言,只是荀子運用寓言與諸家不同,其最大特點是“言簡意賅,一語破的,具有格言性質”,舍去了細致的描寫、完整的故事和曲折的情節,凝縮為成語格言,從而人使不覺其在運用寓言;同時這些格言化的寓言又具有擬人化的特點,蟹躁蚓一式的比喻實具寓言的特性,既高度凝練又入情入理,文學意味濃郁。
(《荀子的語言藝術》,《中南民族學院學報》1986年第4期)
另外,對于荀文的其它語言修辭技巧,研究者也予以了關注,認為特有的句法和入情入理的修辭手法,是形成荀子散文獨特風格的重要原因。
陳柱認為:“荀卿之文富有駢文化,為后世駢文家之祖。
”(《中國散文史》第66頁,商務印書館,1937)夏麟勛《試論荀子散文的風格》對此作了深入的探討,認為:“荀子的散文中對稱整齊,音節和諧的排句特別多,有時甚至全段或全文的大部分都是”,或以排句將所論問題的另一面提出,使之相互映襯,加強語言的感人效果;或用排句鋪陳事實,使所論問題全面周密;或用一連串的排句將問題一口氣說出,以創造氣氛,加強語勢;排句中多有韻語,或雙句句末用韻,或句中用韻,或句句葉韻,具有極強的音樂性,加之長短相間的句式,抑揚頓挫,錯落有致,駢化傾向十分明顯。
章滄授《論〈荀子〉散文的文學成就》對荀文排比句式作了探討,指出:荀文中排語多到驚人的程度,議論、敘事以及用喻、引典均用排比句來表達;格式靈活多樣,有并列和承接的排比,有同類和正反的排比,還有詞組和分句的排比,以及字句整齊和參差的排比;這些排句大多字數相等,句式相似,重語反復,因而具有明快的節奏,讀來雄健有力,鏗鏘入耳,具有音律之美,近乎韻文,而且往往連接而起,綴句成段,集段成篇,使荀子長篇大論的散文條理井然,層次分明,文勢雄健,豪放自如,產生強烈的藝術效果。
譚家健《〈荀子〉的議論散文》也論述了荀文運用排比和駢偶的情況,認為:“書中大量出現排比和駢偶,方法之多樣,手法之嫻熟,在先秦散文中顯得格外突出”,“駢散結合,長短相間,錯落有致,抑揚頓挫,瀟灑自如”,并指出:“荀子是在有意追求散文語言的音樂美、節奏感以及語句整齊、勻稱等形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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