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春》的賞析文字中這樣說到:“在朱自清的全部散文中,《春》是風格演變特別明顯的篇目。
究竟是哪些原因促成了這種演變?這篇散文在朱自清的創作中具有哪些特別的意義?依然值得我們去探究。
”本文就是從這一問題出發,著力挖掘朱自清散文創作風格演變背后的深層原因。
先來看幾篇名作的創作時間:《匆匆》(1922)、《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1924)、《溫州的蹤跡》(1924)、《荷塘月色》(1927)、《春》(1932年左右,一說1927年)、《潭柘寺、戒臺寺》(1934)。
翻遍《朱自清散文精編》(漓江出版社2007版),《春》的確是個特殊的存在,不得已編在集外散文部分,它的格調清新歡快、基調昂揚向上、寓意活潑淺顯,與其他朱自清的散文風格差異較大。
難怪有些學生受根深蒂固的課本影響,在接觸朱自清散文全集時會感覺疏遠陌生。
實際上,朱自清生逢顛沛流離的亂世,又生性秉直,生活頗為艱難。
而他的思想又絕不是毫無深度的麻木樂觀,所以在他的抒情寫景散文中一以貫之的應是淡淡的憂愁、連綿的哀傷,尤以前期名作《匆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為代表。
甚至《綠》都沒有《春》那么積極興奮,所以真要提朱自清散文風格最典范的代表,應該是《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和《溫州的蹤跡》。
這是一種可與古典散文名著媲美的現代散文。
他善寫漂亮精致的抒情散文,對自然景物的精確觀察,對聲音、色彩的敏銳感覺,通過千姿百態、或動或靜的鮮明形象,巧妙的比喻、聯想,融入自己的感情色彩,便構成細密、幽遠、渾圓的意境,婉轉曲折的思緒中保持一種溫柔敦厚的氣氛。
而且前期散文中的唯美語言非常突出,以致有評價說他稍顯太過、著意為文。
但我并不這么認為,因為我也有過這種體驗。
只有年少輕狂、才氣逼人的青年才俊才有氣力、有精力、有能力寫下這樣辭藻華麗、意蘊繁復的絢爛言辭。
而一旦生活的重擔壓上肩頭,工作的瑣事填滿大腦,身心疲憊不堪、心力交瘁的感覺日復一日地加重,又怎么可能有閑暇、有腦力、有余情再去觸摸那些遙不可及的風花雪月、詩意盎然?而慢慢的文字都沾染上生活的蒼白無力、俗不可耐、江郎才盡,終于為世俗所接納,贏得一句“成熟自然”的稱號。
這不僅是朱自清的悲哀,也是所有中國傳統文人、知識精英的宿命。
后期朱自清的散文的確脫離雕琢痕跡,著意真情動人,但不可否認對中學生的語言功底訓練并沒有太多可供借鑒之處。
正如梁實秋所言:就一個人的發展過程而言,總要經過作文的三個階段——一看題目便覺一片空虛,不知如何落筆。
每次都是陳舊的開頭,總覺得文思枯澀、內容貧乏。
接下來又一種境界,長江大河一瀉千里,洋洋灑灑、波瀾壯闊。
作文知道割愛,才是進入第三個階段的跡象。
所謂“絢爛之極趨于平淡”,就是這種境界。
歷數作文三境界,朱自清散文的前后期作品恰好可分屬后兩種境界,歷來秉承蘇東坡為代表的宋代評價標準,偏好簡約淡雅,而非濃艷浮夸。
所以自然第三境界要高于第二境界,而我則快要為自己蛻變為第三階段而沾沾自喜。
但平心而論,我的內心一片悲涼。
而我固執認為,當前中學生缺少的不是真實自然,而是精致文風。
所以我寧愿讓他們先全部達到華而不實,再進行“繁華落盡見真淳”。
畢竟天天樸實白描算不得有才氣。
盤點朱自清命運多舛的一生,難道他自己就沒有對自己的創作有過一聲嘆息?這個誰能保證?我本想給北京的學生推薦他寫的游記《潭柘寺、戒臺寺》,但我看完之后實在不敢恭維,拉拉雜雜一灘瑣事散記,對真正的景物描寫反倒不怎么上心,更談不上妙筆生花。
也許是當時的景物沒有給他真正的觸動,沒有像秦淮河那樣的震撼。
所以他就沒寫出那般美妙細膩的文字。
但時間推進到1934年,時局混亂,朱自清縱為清華大學系主任也難逃家庭瑣事的纏身,看看他寫的《兒女》就行了。
兒女成群其實真不是什么好事,光吃飯就讓人犯難,一天下來的噪音讓朱自清坐立不安,又談何清心創作?他還怎么揮灑才情?
每天午飯和晚飯,就如兩次潮水一般。
先是孩子們你來他去地在廚房與飯間里查看,一面催我或妻發 “開飯”的命令。
急促繁碎的腳步,夾著笑和嚷,一陣陣襲來,直到命令發出為止。
他們一遞一個地跑著喊著,將命令傳給廚房里傭人;便立刻搶著回來搬凳子。
于是這個說,“我坐這兒!”那個說,“大哥不讓我!”大哥卻說,“小妹打我!”我給他們調解,說好話。
但是他們有時候很固執,我有時候也不耐煩,這便用著叱責了;叱責還不行,不由自主地,我的沉重的手掌便到他們身上了。
于是哭的哭,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
接著可又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說紅筷子好,他說黑筷子好;這個要干飯,那個要稀飯,要茶要湯,要魚要肉,要豆腐,要蘿卜;你說他菜多,他說你菜好。
妻是照例安慰著他們,但這顯然是太迂緩了。
我是個暴躁的人,怎么等得及?不用說,用老法子將他們立刻征服了;雖然有哭的,不久也就抹著淚捧起碗了。
吃完了,紛紛爬下凳子,桌上是飯粒呀,湯汁呀,骨頭呀,渣滓呀,加上縱橫的筷子,欹斜的匙子,就如一塊花花綠綠的地圖模型。
吃飯而外,他們的大事便是游戲。
游戲時,大的有大主意,小的有小主意,各自堅持不下,于是爭執起來;或者大的欺負了小的,或者小的竟欺負了大的,被欺負的哭著嚷著,到我或妻的面前訴苦;我大抵仍舊要用老法子來判斷的,但不理的時候也有。
最為難的,是爭奪玩具的時候:這一個的與那一個的是同樣的東西,卻偏要那一個的;而那一個便偏不答應。
在這種情形之下,不論如何,終于是非哭了不可的。
這些事件自然不至于天天全有,但大致總有好些起。
我若坐在家里看書或寫什么東西,管保一點鐘里要分幾回心,或站起來一兩次的。
若是雨天或禮拜日,孩子們在家的多,那么,攤開書竟看不下一行,提起筆也寫不出一個字的事,也有過的。
我常和妻說,“我們家真是成日的千軍萬馬呀!”有時是不但“成日”,連夜里也有兵馬在進行著,在有吃乳或生病的孩子的時候!
要換了我在這種環境里,恐怕連《潭柘寺》這種應景俗文都無心去寫,寫作功底瞬間蒸發為零。
所以不能不為朱自清感到惋惜,攤上這樣的家庭,再聯系其后的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夫復何求?也只有在我自己工作以后,才真正切身體會到在大學上文學史課時,那位老師的哀嘆:“我的孩子還在醫院里躺著,又讓我在這里給你們講《西廂記》中的風花雪月、兒女情長,我實在是沒心情。
”而當時我還暗諷她沒有才情,現在想來真是無地自容。
現在回過頭來再看風格迥異的《春》,個人猜想一是本文系朱自清應約為中學撰寫的語文教材,從培養青年進取向上出發,作者采用了相應的積極、樂觀的感情基調。
二是作品的青春活力,反映了作者寫作時的心境。
《春》大概寫于1932年下半年或1933年初。
1932年8月,朱自清漫游歐洲回國不久,便與陳竹隱女士結為美滿夫妻,并于同年9月出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33年4月,又喜得貴子。
朱自清生活中的順境與幸事,不能不對《春》的抒情格調產生影響。
而且那一派曼妙春光其實完全出自朱自清的一廂情愿的幻想,是他對內心桃花源的牧歌鳴奏。
所以與他一貫的文風歸根結底并無沖撞。
而且認真體味《春》的語言,與《綠》相比文采明顯遜色不少。
當然《春》特有它的優點:《春》的語言簡樸、活脫、口語化。
如寫草,“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寫花,“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
這些語言都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生動活潑,節奏明快,語短意豐,表現力強。
作者為了更好地描寫春天,還采用比喻、擬人等多種修辭方法,使春天形象化、人格化。
文章的結尾三句話,便是這方面最好的例證。
誠然初一學生的作文如能達到這種水準已屬不易,但如果再將《綠》與之對比,那份呼之欲出的才氣讓讀者為之心意凜然、側目而視,相信文學功底孰高孰低,學生會一目了然。
所以世事蹉跎難免不在《春》中留下痕跡,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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