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作文和作文教學的斷想
(一)——是思想還是語言
我上小學的時候,對作文有一個天真的想法。
我覺得作文就是把一個個的文字排列起來,作文的好壞就是文字排列得好壞,就好像小時候每天在玩的游戲“綁花線”,一根細線能在十個指頭之間變幻出無窮無盡的花樣,我那個時候特別羨慕玩得好的伙伴,我覺得他們和作家是一樣的,能將細線和文字作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排列組合。
長大一點了,就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幼稚,老師們也常常教導我,作文就是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這樣,作文在我的理解中就具有兩個階段,兩種認識,兩種態度,兩個疑問——作文是思想,還是語言?
臺灣著名的兒童詩人林煥彰先生在談他自己的寫作體會時說到,他的很多詩作是源于一個突然在腦海中出現的句子,久久地揮之不去,就不斷地去想去發展,就變成了一首詩。
比如,他的詩作“家是我放心的地方”“一條妙齡的黑色的魚游過一座城市的一條街道”都是這樣產生的。
想一想:突然出現在詩人頭腦里的那一個句子,應該就是幾個排列得特別好的文字,好到可以成為一句詩,也因此有了一首詩。
再想一想:突然出現在詩人頭腦里的那一個句子,應該是一個意念,一種思想的萌芽,隨著思想之樹的成長,詩歌也就長大了。
如果我們承認作文就是語言文字的排列和組合,那么作文教學就需要向學生傳遞或讓學生領悟排列的規則,排列的方法,組合的技巧,組合的形式等等。
如果我們承認作文是一種“思想的完美定型”(葉圣陶語),那么作文教學就需要培養學生觀察生活,體驗生活,思考生活,創造生活的能力等等。
從這樣的角度去閱讀《語文課程標準》,有一句話是可以歧義的——“鼓勵自由表達和有創意的表達”——是語言的自由表達嗎?可以用你想用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可以用多變的句式活潑的文體?還是思想的自由表達嗎?可以指點江山也可以嬉笑謾罵,可以玩世不恭也可以唯唯諾諾?是語言的有創意的表達嗎?語不驚人死不休?還是思想有創意的表達?標新立異石破天驚?
也許,這并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問題,而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問題。
作文既是語言又是思想。
那么,作文教學既是一個學習語言的過程,也是一個錘煉思想的過程。
由此往前看,我們看待作文的雙眼是不是能獲得更寬廣的角度呢?
(二)——是形象還是表象
能聽到公開的作文教學比較難,似乎擅長閱讀教學的名師比較多,而擅長作文教學的不多。
賈志敏、張化萬、徐鵠是我知道的上作文課的名師。
聽過一次賈志敏老師的作文課,是“一只橘子”,老師讓學生看橘子,里里外外的看,還讓學生摸橘子、聞橘子、吃橘子,最后是說橘子、寫橘子。
聽過一次徐鵠老師的作文課,是“畢業相冊”,讓學生每人帶一張最有意思的照片,說說寫寫照片里面的故事。
聽過張化萬老師的作文課,是“摔不破的雞蛋”,先讓學生做一個實驗“摔不破的雞蛋”,再把實驗寫下來。
這些都是堪稱經典的小學作文課。
對名師的教學智慧、教學技藝、教學水平,我不敢妄言。
但是我發現了這些課之所以能夠成功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就在于教師的指導、學生的習作有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形象”——橘子、照片、實驗。
我想這應該就是名師的智慧——他們知道學生難寫作文的癥結所在——生活“表象”儲備不夠。
形象,是能引起人們的思想或感情活動的具體形狀或姿態;表象,是經過感知的客觀事物在腦中再現的形象。
如果我們可以讓學生直接面對形象進行寫作當然會更能激發學生表達的欲望,更能激活學生思維和感情的活動,作文會寫得更像作文一些。
我們還可以再來反思李白堅的“快樂作文”、“新體驗作文”等,其實成功的秘訣也就是兩個字——“形象”,塑造形象,觀察形象,體驗形象,描寫形象。
這些現象似乎說明作文教學找到了一條捷徑,其實我以為不然。
在一般的作文過程中,學生依靠的主要是形象還是表象呢?或者說,學生作文實質上是依靠形象寫作還是依靠表現寫作?當然是表象,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寫作經驗反思,也可以翻翻浩瀚的寫作理論。
蘇霍姆林斯基很重視讓學生觀察實物,觀察生活,他為學生提供的233個作文題中有116個是具有寫生性質的觀察作文,但是他說“觀察的目的在于形成鮮明的表象”。
吳立崗教授倡導素描作文,積累典型表象。
我理解表象是學生構思、行文、修改過程中的思維材料和思維參照。
表象鮮明才能表達具體形象,表象典型才能在聯系中獲得由創意的思想,表象豐富才能有活生生的語言。
名師的價值也許并不在于提供一堂兩堂可以克隆的課,而在于用他們的智慧和實踐為我們指明一條道路——作文的關鍵是表象的積累,如果有一天,在公開的作文課上不再出現橘子、照片和實驗,而是學生在豐富多彩的表象上伴文字起舞,也許就是作文教學的集體性的突破!
(三)——是為自己還是為他人
我問過我的學生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寫作文?天真的他說“因為老師讓我們寫啊”,可愛的她說“寫作文很有趣啊”,調皮的他說“考試的時候有作文啊”。
“為什么要寫作文?”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置換為“為什么要寫作?”如果可以,那么孔子說“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寫作就是為了突破時空,讓自己感受到的,思考出來的讓天下的人都知道,名揚天下,讓后來的人都知道,流芳百世。
如果可以,當然也有不同的說法,臺灣的兒童詩人林煥彰(對不起,又引用他的話了)說“詩是生活,詩是品味”,還說寫詩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王小波把回答歸納成四點:我覺得我有這個才能,我要享受思維的樂趣,進行詩意的創造,獨白也是為了交流。
這樣看來,對于寫作,有的是為他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有的是為了自己——享受生活,享受生命;還有的既為自己也為別人——“獨白也是為了交流”。
但是,“為什么要寫作文”和“為什么要寫作”畢竟不是同一的一件事。
為什么要寫作文?這個問題在現實的教學中要功利地多,殘酷地多——寫作文是一件“崇高”的事,所以思想要健康,意義要深遠;寫作文是一件“重大”的事,所以布局要合理,結構要精巧;寫作文是一件“規范”的事,所以段落要明晰,前后要呼應……寫作文,都習慣地以為是給別人看的——即使寫的是日記,是書信,是感想——那也是給老師批的,給同學看的,有機會要發表的,又可能閱卷的老師會給高分的……在所有的理由中沒有一個是給自己看的,是為自己寫的,甚至連“獨白也是為了交流”也沒有。
作文,僅僅是一個目的,一個缺乏動機的目的,對學生來說,不難才怪,不恨才怪!作文教學就像一輛上坡的馬車,馬兒不用勁,趕車的瞎用勁,又頂多少用呢?
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么要登山——誰都會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什么實際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里。
學生當然不是登山家,即使過了很多年,今天的學生也沒有幾個會成為作家,但是學生應該是會玩登山的游戲,也會玩叫做“作文”的游戲。
如果,又是如果有可能把作文教學或者說學生作文就像是游戲一樣,那就沒有什么“作文教學”了,只有“作文學習”了吧!
“為什么寫作文”應該是作文教學首先應該討論的問題,不是我們教師討論,而是學生自己討論。
如果,還是如果,如果學生“討論”的結果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更幸福,為了讓自己更快樂,為了讓自己更自由,那么,作文可以開始了!
關鍵是,“為了自己”其實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