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度遺長城 文 / 城市玩偶
有的地方原可以留在心里,任想象去勾畫,大可不必跋山涉水去以疲憊的姿態去擁抱感受的,如長城。
在沒去過長城前,曾有多少次與之擦肩而過。
不說早幾年,曾在長城的腳下,生活和工作了三年,那時候好像隨時都可以去的,但是又都沒有去成,因為我覺得要去某個地方總的有某個好的借口。
就如人與山水的有緣,緣分未至,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和長城,那之前,是緣分未到了。
雖是常常的看到燕山的水瘦山寒中一抹淡淡的影子,但是,只是停留在眼中,或者是如風一縷,從心頭掠過,沒有多少印象。
至多,是心里的想象。
在月下,一輪的皎潔中,月在中天,山如黛,長城縱橫。
可是萬里吧,從那大漠的荒蕪中好像無中生有,一直延伸蜿蜒,經過了幾世的輪回,突然如海。
如何的生?如何的逝?為何,留下的是月下無言的身影。
總是靜穆的,這樣的無言,這樣的沉浸!
只是我去時,長城卻是在白日中沸騰!如何,還是那樣黑色的城磚,那樣條形的方石突兀的橫埂在萬山群中。
山雖是在這個季節,也是蒼翠的綠意,然而城磚和條石的靜默即使不去想歷史的沉靜,這數千年來的風雨,注入每一塊縫隙的也都是歷史云煙消散后的滄桑,長城如此,那泊在長城邊沿的鐵炮也是如此的。
只是,今日沸騰,在長城的肩山、脊背上,都是喧囂的人聲,這種喧囂,似乎是一種惶惑,是長城幾千年云煙在沸騰,還是這來去匆匆的游客?
一堵城墻,橫埂了數萬里,靜默了幾千年。
到底,這留下來的是如何的風韻?曾經的殺戮,或者,男人的血汗筑起、女人的眼淚哭倒?但是明明的在那里,任風云變幻,一邊是關內,一邊是塞外。
關內塞外的區別,何止是季節的變遷,又何止是楊柳風和塞外雪花大如輪的區別,總是一種無言的訴說吧。
訴說有誰能懂?當曾經的風云慢慢沉靜,站在這灰色的城頭,透過箭樓堞墻看,腳下是長城,長城腳下是塞外。
塞外,曾經的塞外是如何的樣子,總是一種冷清和荒涼吧,這冷清和荒涼之中住的又是哪些人,這哪些人如何去承受宿命中注定的冷清和荒涼?
終是在白日晃晃的陽光中想起心頭的一輪明月,秦時明月漢是關。
長城、明月,這樣的物事,想起來,都還是一種永恒!
而永恒的東西給人的也許不全是一種滿足或是滿意,如明月,曾經照在頭頂的那一輪,在昨天或者舊年,不是也照過舊人的人影,看過江清月白,吟過悲歡離合,而月依然,人卻已逝。
如此,今日照我的明月到明日也依然照在他人的頭頂,是時,他會想起我今夜舉頭望月的身影?而長城,有多少地方已經破敗,已經湮滅。
如我,今日站著的城頭——八達嶺,稍向遠方看去,在萬山從中偶爾露出的城墻,也是野草叢生。
或許明年今日,也是轟然倒塌,頹萎在荒山野草中了。
而腳下的八達嶺,應該算是萬里長城中保存或是開發的最好的了,但是當因為這偶一心動,陪著她來,也算是緣分已到,只是入眼的滿是城墻的古意,古意中值得一游的地方卻是寥寥。
一處當年**留字的地方——不到長城非好漢,可以留影;另一處——好漢坡,海拔888米,也算是一景吧。
其他的地方,論起景物的轉換,實在是乏善可呈。
除了累,如果說累可以當作攀登長城的感受或者收獲的話,那也實在勉強,這弱勢的山坡自是不能和泰山或者華山的兇險比,也是不能和一步一景的黃山比的。
更何況對我這樣自小慣于爬山涉水的人,一雙始終在路上的腳也早已習慣了惡水窮山。
只是因為感念同游人的緣,這一趟跋涉倒是在陽光和清風中回味良久,也是入心了。
如明月幾度,不管明年他日,世事如何,今日入心得,總是如這長城永恒!風雨會有,今日的景,今日的心總是無可改變!
《邊墻里的通道》
碧 青
早春二月的一天,我和同事相約去老邊。
這段冷口至河流口長城,我沒有來過,但由于對老邊太熟悉了,最初,我仿佛重復著自己多年走在老邊上的感覺,好像是又一次簡單地返回了家園的老邊。
我的目光,淺淺地浮游在老邊荒寂破殘的表象上面。
是的,我的眼睛,只能看到老邊在群山上綿延的無邊無際的輪廓。
我的目光,不能深入邊墻和烽火臺的灰磚里面去。
而老邊的輪廓和灰磚的表層,除去它自身固有的雄渾氣韻和陳舊滄桑的色澤,我無法讀到和感覺壘砌在老邊之內和浸入老邊內部的任何痕跡。
我說不清,走在陌生地方的老邊,為什么竟熟悉得沒有星星點點的陌生感。
直到,我在臨近河流口長城的邊墻里,看到一個通向北山坡的通道,我才有了被邊墻擊中的感覺。
我有些興奮,剛才走過身后長長邊墻時那枯燥荒蕪的感覺,瞬間就消散了。
是的,我沒有想到邊墻里會有通道。
我和朋友們的神態一樣吧,目光盯著墻里的通道,滿臉流出驚訝之色。
這個通道口是方形的,長和寬不足一米,有九個石階,估計也就兩米深。
北面墻根處的通道口,很小的,我看不出有多大,人只能蹲著才能鉆出去。
有人已經彎腰下去了。
我則站在通道口邊沿的灰白色的大石頭上,默默地注視它。
以我的天性,若是在多年以前,早就鉆過通道口,跑到北山坡上蹦跳去了。
最初,我動過要鉆一下那個通道的念頭,想尋找一些感覺。
可是,這個念頭只是暗暗的一閃,還沒閃起亮光來就消失了。
我不想動,我沉默著,好像內心在本能地拒絕著去鉆那個邊墻里的通道。
我不愿意彎腰去鉆這個邊墻里的通道,不全是因為它在老邊的邊墻里。
不知為什么,有很長時間了,我經常有正在穿過隧道的感覺。
即便自己獨自走在某一條道路上,只要四周不是空闊的田野或者自然原野,比如是穿行在城市的大街上,或者長長的樓道,或者某個胡同等等,我就感到自己好像在穿過某種隧道。
我只能向前方走去,不能停留,不能后退,也不能隨意去推開身旁任何一扇門,不能伸手去觸摸我周圍的任何真實存在或者想象里的虛空般的事物。
盡管,那個時刻,我更愿意去觸摸著那些熟悉的事物和大地之上的空白,或者叫大地之上的虛空。
我穿行著的那些隧道,有的暗淡,有的透明,有的混沌。
行走在那有別于自然四季的隧道里,我心里很清楚,很多我摸不著看不清的事物,就在我的身邊,或者在我無法觸摸的地方潛伏。
好像,我摸不著看不清的這些事物,又和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說不清好壞。
也許,我沒有必要去探究或者看清那些事物,也許目光可以忽略它們的存在,但心靈絕對不愿意忽略它們,心靈自動地敞向它們。
但是,但是無論我走過什么樣的地方,都有我能夠走過去的隧道。
我謹慎而又自由。
這樣的時候,我更能清晰的獨自感知自己肉體和心的存在。
我只要保持自己的某種不變的姿勢,就能走得更輕松些,就能一直向前走去。
比如,我挺直著脊梁走路,目光直視前方。
有的時候腳步堅實,平靜而有尊嚴。
有的時候則是腳步輕飄,極力穩住被自身之外某種恐懼感攫住的內心,不讓自己表現出形體的卑微和內心的恐慌以及怪誕……
此時,看到朋友微胖的身軀彎腰低頭又蹲下,又從那個通道口鉆回來,我就徹底放棄了去鉆它的心思。
此時,我很喜歡站在邊墻上任風吹拂的感覺。
腳下雖然是古老的沙場,但陽光和清風讓我感覺著生命的清明……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
大地讓我感到太沉了。
我天生就不愿意置身擁擠和狹窄的地方,早已經厭倦或者說是從內心里一直在抗拒生活的沉重感和擠壓感。
我不喜歡狹窄、低矮、幽暗、曖昧、雜亂、深洞、潮濕、骯臟、血腥、暴力、沉淪、折斷、枯萎、海嘯、坍塌、黑夜、毀滅、死亡等詞繪所包容的景象和潛伏其背后的隱密的根須和面孔。
我不愿內心因這些詞匯里隱藏的力量而受到損害自己。
盡管,它們確實須臾也沒有離開人的生存本身。
所以,站在老邊上,此時,我不想去鉆邊墻里的這個通道。
我甚至想,知道人怎么鉆過邊墻里的通道就可以了。
對于我來說,這世上的很多事,有的是應該知道的,有的根本就不需要我知道人們在怎么做,做什么。
這世上的大事小事,好事壞事,都有人在做。
除去自己該做的事,我根本無法介入眾多的事物。
也許正是有這樣的心態,我忽略了自己目光能夠抵達或者遙遠地方的很多事物。
包括老邊本身存在的我應該熟記于心的東西。
說真的,過去,我曾經走過我們這一帶好幾個村莊山上的老邊,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通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隱秘存在于邊墻里的通道。
如果不是走在邊墻上,如果不是走到通道口的邊沿,站在什么地方,都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是否,過去的很多年,我在對老邊記述和思考的同時,也有著很多種近似熟視無睹的忽略。
是的,我發現,我的目光和心靈不同時望向某種事物或者景物的時候,心就自己想自己的事情,不管目光在什么景物飄浮游蕩,目光也無法在瞬間向心傳遞來大千世界滿蕩的信息。
許多身邊熟悉的事物,我都不能說出來龍去脈。
比如,我不知道我們家的老屋到底是哪一年蓋的,在世上存在多少年了。
比如,我從不細看屋旁的那棵大楊樹,年年被穿枝,身上留下了多少疤痕。
比如,喂養了很多年的谷子,我從不知道它在土地里的生長多少天,一個谷穗有多少谷粒。
我自以為比較熟悉老邊,根本沒有想到,邊墻里有一個通向北山坡的通道。
原來,老邊的墻,不是一道完全壘死的邊墻。
也許,就在我剛剛走過的那幾十里長長的邊墻里,也有通向邊外的通道,只是因為邊墻坍塌,改變了它原有的存在,它早已經消失在邊墻坍塌成的廢墟里了。
過去,我只是過多地關注邊墻上的烽火臺了,幾乎沒有想過老邊的邊墻里,除去堅硬的磚石,還會有其它的奧秘。
很多年,我一直以為,老邊的邊墻,被山石和大灰磚壘砌得沒有任何縫隙,不用說是一個長弓的鐵箭頭穿不透,就是刮過千年的大風都吹不透。
我想起,萬里長城有很多有名或者無名的關口。
戰時,每個關口都有關兵把守。
我過去一直以為那才是萬里長城通向關里和關外的通道。
怎么也沒有想到,邊墻里有通向關外的通道。
但那些隱藏在邊墻通道里的故事,在我的面前,像通道本身一樣,只是一個空洞,在邊墻里以虛空的形狀存在著。
除去它自身,此時,我什么都無法知道。
但這看似虛空的通道,卻在支撐著不倒的邊墻。
可是,我仍然在內心里獨自追問,萬里長城有那么多關口,為什么還在邊墻里設有通向邊外的通道?也許,萬里長城的邊墻里,原本就有很多通向邊外的通道。
也許,邊墻里只有為數不多的通道,只是在特殊的地勢,為特殊的人物或者某種使命而設的。
可是,它今天把我的心變得像野地一般,長滿了蓄滿碧綠欲望的雜草,試圖去演繹邊墻通道里的那些可能發生或者根本沒有發生過的景象,歡樂或者悲傷,陽光或者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