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期的一天夜晚,“造反隊”闖到我們家帶走了父親。
和我們告別時,父親非常平靜,毫無恐懼之色,他安慰我們說:“我沒有做過虧心事,他們不能把我怎么樣。
你們不要為我擔心。
”當時,我感到父親很堅強,不是一個懦夫。
在“**”中,父親作為“黑七類”,自然度日如年。
但就在氣氛最緊張的日子里,仍有廠里的老工人偷偷地跑來看父親,還悄悄地塞錢接濟我們家。
這樣的事情,在當時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由此了解了父親的為人,也懂得了人與人之間未必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關系。
父親一直說:“我最驕傲的事業,就是我的子女,個個都是好樣的。
”我想,我們兄弟姐妹都能在自己的崗位上有一些作為,和父親的為人,和父親對我們的影響有著很大關系。
記憶中,父親的一雙手老是在我的面前揮動……
我想起人生路上的三次遠足,都是父親去送我的。
他站在路上,遠遠地向我揮動著手,佇立在路邊的人影由大而小,一直到我看不見……
第一次送別是我小學畢業,我考上了一所郊區的住宿中學,那是六十年代初。
那天去學校報到時,送我去的是父親。
那時父親還年輕,鼓鼓囊囊的鋪蓋卷提在他的手中并不顯得沉重。
中學很遠,坐了兩路電車,又換上了到郊區的公共汽車。
從窗外掠過很多陌生的風景,可我根本沒有心思欣賞。
我才十四歲,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沒有離開過父母,想到即將一個人在學校里過寄宿生活,不禁有些害怕,有些緊張。
一路上,父親很少說話,只是面帶微笑默默地看著我。
當公共汽車在郊區的公路上疾馳時,父親望著窗外綠色的田野,表情變得很開朗。
我感覺到離家越來越遠,便忐忑不安地問:“我們是不是快要到了?”父親沒有直接回答我,指著窗外翠綠的稻田和在風中飄動的林蔭,答非所問地說:“你看,這里的綠顏色多好。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發現了我的惶惑和不安,便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肩胛,又說:“你聞聞這風中的味道,和城市里的味道不一樣,鄉下有草和樹葉的氣味,城里沒有。
這味道會使人健康的。
我小時候,就是在鄉下長大的。
離開父母去學生意的時候,只有十二歲,比你還小兩歲。
”父親說話時,撫摸著我的肩胛的手始終沒有移開,“離開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比現在晚一些,樹上開始落黃葉了。
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我離家才沒有幾天,突然就發冷了,冷得冰天雪地,田里的莊稼全凍死了。
我沒有棉襖,只有兩件單衣褲,冷得瑟瑟發抖,差點沒凍死。
”父親用很輕松的語氣,談著他少年時代的往事,所有的艱辛和嚴峻,都融化在他溫和的微笑中。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并不是一個深沉的人,但談起遙遠往事的時候,盡管他微笑著,我卻感到了他的深沉。
那天到學校后,父親陪我報到,又陪我找到自己的寢室,幫我鋪好了床鋪。
接下來,就是我送父親了,我要把他送到校門口。
在校門口,父親拍拍我肩膀,又摸摸我頭,然后笑著說:“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開始不習慣,不要緊,慢慢就會習慣的。
”說完,他就大步走出了校門。
我站在校門里,目送著父親的背影。
校門外是一條大路,父親慢慢地向前走著,并不回頭。
我想,父親一定會回過頭來看看我的。
果然,走出十幾米遠時,父親回過頭來,見我還站著不動,父親就轉過身,使勁向我揮手,叫我回去。
我只覺得自己的視線模糊起來……在我少年的心中,我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對父親是如此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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