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
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
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
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
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愣愣如鬼一般;變變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朱自清《荷塘月色》
2、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
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花里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
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朱自清《春》)
3、站在峽谷之間的吊橋上,站在滿月的光輝里,我們呼喚你上來,來看那高懸在天上的月光,你卻微笑拒絕了。
斜倚在吊橋的另一端,在山壁的暗處,你說:“我從這里看你們就好了,因為,你們就包含了月光。
”山風習習,流水在轉折處呻吟喘息,身旁的H為了這樣美的一句話輕聲驚叫起來。
月華如水也如酒,清澈而又迷離,為什么此刻我的心中卻隱隱作痛呢?是因為在那樣透明的月光之中感覺到自身的有所隱藏嗎?是因為在那樣圓滿的一輪清輝之中感覺到自身的缺失與憾限嗎?仿佛有一種畏懼,如影隨形。
年輕的時候,心中的陰影來自那對前路的茫然無知,我會遇見什么?我會變成什么?一切都沒有啟示與征兆。
(席慕容《花事》)
4、風煙俱凈,天山共色。
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水皆縹碧,千丈見底。
游魚細石,直視無礙。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
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
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欲忘反。
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吳均《與朱元思書》)
5、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余年了。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
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
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
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
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
(郁達夫《故都的秋》)
6、唱童年的驚喜 唱中年的寂寞 想起雕竹做籠 想起呼燈籬落 想起月餅 想起桂花 想起滿腹珍珠的石榴果 想起故園飛黃葉 想起野塘剩殘荷 想起雁南飛 想起田間一堆堆的草垛 想起媽媽喚我們回去加衣裳 想起歲月偷偷流去許多許多(流沙河《就是那一只蟋蟀》)
7、云中的神呵,霧中的仙,神姿仙態桂林的山!情一樣深呵,夢一樣美, 如情似夢漓江的水!水幾重呵,山幾重?水繞山環桂林城…… 是山城呵,是水城?都在青山綠水中…… 呵!此山此水入胸懷,此時此身何處來? ……黃河的浪濤塞外的風。
此來關山千萬重。
馬鞍上夢見沙盤上畫: “桂林山水甲天下”(賀凈之《桂林山水歌》)
8、是煙是霧,我們辨認不清,只見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個嚴實。
古老的泰山越發顯得崔嵬了。
我們才過岱宗坊,震天的吼聲就把我們吸引到虎山水庫的大壩前面。
七股大水,從水庫的橋孔躍出,仿佛七幅閃光黃錦,直鋪下去,碰著嶙嶙的亂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脫線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
這里叫作虬在灣:據說虬早已被呂洞賓渡上天了,可是望過去,跳擲翻騰,像又回到了故居。
(李健吾《雨中登泰山》)
9、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實可愛。
她松松的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她又不雜些兒法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指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淡了。
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重疊著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那又似乎太濃了。
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
可愛的,我將什么來比擬你呢?我怎么比擬得出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著這樣奇異的綠;仿佛蔚藍的天融了一塊在里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
--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
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
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
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么? (朱自清《綠》)
10、于是我又回憶起另一個畫面,這就在所謂"黃土高原"!那
邊的山多數是禿頂的,然而層層的梯田,將禿頂裝扮成稀稀落
落有些黃毛的癩頭,特別是那些高稈植物頎長而整齊,等待檢
閱的隊伍似的,在晚風中搖曳,別有一種惹人憐愛的姿態。
可
是更妙的是三五月明之夜,天是那樣的藍,幾乎透明似的,月
亮離山頂,似乎不過幾尺,遠看山頂的小米叢密挺立,宛如人
頭上的怒發,這時候忽然從山脊上長出兩支牛角來,隨即牛的
全身也出現,掮著犁的人形也出現,并不多,只有三兩個,也許
還跟著個小孩,他們姍姍而下,在藍的天,黑的山,銀色的月光
的背景上,成就了一幅剪影,如果給田園詩人見了,必將贊嘆
為絕妙的題材。
可是沒有完。
這幾位晚歸的種地人,還把他們
那粗氣的短歌,用愉快的旋律,從山頂上撲下來,直到他們沒
入了山坳,依舊只有藍天明月黑漆漆的山,歌聲可是繚繞不
散。
(矛盾《風景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