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
連續幾天的悶熱后,終于下了一場雨。
那是中午的事,可是我的暑期作息是從中午開始的,所以很少見的,我起床時的表情是微笑(聽說這個表情象征著生活態度……)。
明日香說:并不是下雨就一定要憂郁,下雨天也可能有好事發生。
當然會有好事,尤其是這樣一場夏雨。
春雨,縱摧得“花落知多少”,依然是浪漫,有著“貴如油”的身價。
秋雨本無錯,只怪生在悲秋,本已有“枯藤老樹昏鴉”的凄涼,若在加上優柔的雨,只落得“秋風秋雨愁煞人”的一聲無力哀嘆了。
而冬雨,在中國這樣的地理位置上可謂最稀有了,卻從未得到過應有的地位,究其原因,一句“寒天飲冰水”足以概括,一場沾衣欲濕的“杏花雨”點到即可,若刺骨嚴寒的三九天再來幾滴接近冰點的雨寒徹心肺,豈非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畢竟人心向暖,事態已夠炎涼,這場嚴肅的冬雨可是老百姓消受不起。
夏雨,地位如同冬雨。
也許那是很奇怪的事,冬雨被冷落是因為它的不合時宜,而幾天的灼烤之后,一場仲夏豪雨,該是大快人心了吧,怎么也不見它受文人青睞呢。
事實上,這雨如同古代君主,真正的暴君昏君如夏桀如周幽者,或者真正的明君如康熙雍正,實在無法讓人產生什么浪漫遐想(李昱是個異數,他與其說是皇帝不如說是詩人)。
倒是一個乾隆,不算昏君,政績又遠不如他的爸爸和爺爺,《戲說乾隆》卻被拍了又拍放了又放,民間口碑至盡猶佳,風流倜儻至盡猶存。
而且,夏雨來去匆匆,正如一場無須在意的發泄,這么短的時間還來不及讓一篇傳世佳作成文。
于是夏雨聳聳肩就離去,也許偶爾會殺幾陣馬后炮,但也及時而匆匆,這才是夏雨,反之就不是——如江南的黃梅雨,千萬年如此,沒什么好爭辯的。
隔著玻璃窗,外面磅礴的雨聲起碼被消去了一半。
透過浸濕的玻璃,景物帶有幾分印象派,這是我判斷雨大小的常用辦法。
然后看畫中開放的一朵朵高分子化合物的花,傘下伊人,若不是趕急的上班族——咒罵著脫班的公車,必也是在聽雨。
只有夏雨,打在傘上,才有其獨特的清脆的音律。
我想到了斷章,曾幾何時,我在傘下享用自己的雨景時,也成了別人的景物。
而夏雨的不羈會讓你如此享受嗎?又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渾身打了個濕透,關鍵時刻就瑟瑟發抖的傘早被吹成了喇叭花——就象幾千年前那個雨天魯班看到的那些村童頭上頂著的荷葉。
幾千年后,沒變的東西有很多。
連續十來天的旱熱了,一場豪雨又引起多少農民的歡呼。
中國是多發達的國家呢,這不重要,對這些掌握國家經濟發展的基礎的他們來說,和平時代的政治,僅僅是當世的皇帝愿不愿意為他們乞求風調雨順。
Tale as old as time.
至今無法改變的風雨無常,對人類來說就象一首存在于記憶深處的老歌。
記得一個電臺DJ曾說:我發現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當播放新歌時,我會不停地介紹、不停地說,就想讓我和這首歌一起進入你的記憶。
但是播放老歌的時候,我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因為每一首老歌,對于每個人,都是一場不同的記憶。
是的,記憶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我們。
因為有記憶,所以相同的事物,在我們腦中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形象和意味。
夏雨,釋然。
這是我的答案。
下雨時天空會陰暗,可是對于夏雨來說,雨前的那一刻是黑暗。
黑色的云壓下來,越來越濃密、越來越沉重。
氣壓低得讓人悶得連汗都是努力一把才擠出來的。
偶爾眼前一眩,寂靜中神經緊繃了幾秒,終于從遠處滾來一個響雷,雖然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依然會被嚇著。
直到雨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天才開始放出灰白,而不是暗無天日。
積聚了幾天的地面熱量和空中水汽的烏云釋然了。
我關了空調,開了窗,一屋子隔夜的空氣釋然了。
對面樓上的陽臺,許多老人搬出了躺椅,睡在屋檐下,神情釋然。
我擰掉了昏黃的臺燈,那些題集在我眼中消失了0.2秒的時間。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很好的句子,卻只能導出“下雨天,讀書天”的無聊結論。
事實上,那些學子何時又不在讀書,如果能改成“下雨天,抄機天”是不是反而有點建設性意義。
所以說這只是初級文人釋然的原因。
因為下雨而產生了靈感,慶幸而釋然。
這是爬格子的中級文人。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種無表情的釋然,則是高級文人,一種超脫與無奈并存的矛盾人種。
我倚窗,微笑,因為不是文人,因為夏天的這場雨,所以我釋然。
夏雨打在干熱的地面上,并沒有清脆的聲音,因為落地前的溫度使它蒸發了一點,剩下的一點,增加了落地時間。
所以說有些地方雖然也會下雨,可地面依然干枯。
因為雨水還沒有到達就已經又回到天空開始了下一場輪回。
比方說沙漠。
夏雨,是很隨和東西,隨和到詩人懶得歌頌它的隨和。
然而偏偏有些酷熱地面永遠無法接受這種隨和,永遠不能釋然,永遠酷熱下去,天荒地老。
那個男孩染血的笑容。
縱暴雨傾盆,微笑依舊清晰、依舊冰冷。
直到那天,心中的一場雨,困惑,接受這種困惑,即是釋然。
他干涸的眼眶終于落下淚水。
那個劊子手面對一句清冷的“你,真的能喚來腥風血雨呢。
”,殺人的刀竟從手中滑落,雨水洗刷著血色的世界,突如其來的恐懼、愧疚、無措,對他漸漸龜裂的心臟來說,是否一種久違的釋然。
是不是又有癡情的戀人在雨中狂喊我愛你了呢,他們茫然地問著永遠有多遠,他們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向釋然。
那個暑假前的大雨天。
我把她拉到傘下,然后對他說:“雨太大,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等傘下兩人相襯的背影在我眼中模糊的時候,我往反方向走入雨中。
我終于釋然,在這場故意錯過的游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