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荷花(散文)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這句詩,讓我想起娘的小荷塘。
那時,老房門前,有一個淺池塘。
荒蕪,凄涼。
水面上,四季里漾著濁綠的水藻,散發著幽幽的腥氣。
種一池荷花該多好啊,咱們就有蓮子粥喝了。
娘這話剛說完,我和弟弟立即拍手贊成。
娘最喜愛荷花。
炕頭那水紅底兒的、蔥綠底兒的被面上,都印著紅艷艷的并蒂蓮。
枕頭上,我的褲褂、鞋子上,娘都繡上粉嘟嘟兒的荷花。
一片片花瓣,似乎活了,散發著香味。
蝴蝶看見了,老遠就追著我,往我的繡花上落,我輕輕一摁,捉住了,告訴它,這是我娘繡的花呀。
記得娘買來蓮子,泡過后便種在池塘里,一同種下的還有滿心的喜歡和期望。
我和弟弟天天去看,恨不得用朝圣般的目光,把荷芽從水里吸出來,讓她抽出撩云逗雨的葉,開出映日迷霞的花。
可是,直到入秋,寂靜的水面,依然“天光水影共徘徊”。
娘裝著一肚子疑惑,打問種過荷花的貴爺爺,老人家捋著花白的胡子,告訴娘種荷的秘訣,池塘底得鋪上一層河青泥,肥要大。
從此,貴爺爺成了娘的種荷顧問。
娘拉上小車,帶上我,去村外的小河挖青泥。
河水很淺,秋天的河水冰涼冰涼的。
娘把褲腿挽在膝蓋上,跳進水里,鐵鍬深深扎在淤泥里,鍬柄頂住大腿,雙手奮力端起一大鍬泥,裝在河岸上的車里。
淤泥軟又綿,總喜歡把鍬嘬住,鏟一鍬,娘的臉就憋紅一次,才裝了半車,汗珠兒順著娘的面頰滾下來,娘用袖口抹抹汗,繼續挖泥。
車裝滿了,尖尖的。
青泥濺在娘的衣褲上,腿腳和雙手也沾滿黑泥漿。
娘去深水里,洗涮洗涮。
上岸,蹬上鞋,躬著腰,攥緊車把,吃力地拉,拉繩深深勒進娘的肩背里。
烏黑的河青泥,有股子死魚爛蝦的臭味,我哽著鼻子,邊推車邊嘟囔,臭死了,臭死了。
娘回頭笑笑,說,青泥是臭的,等荷花開了,你聞聞,可香呢!一車車青泥把池塘底鋪滿了。
第二年,娘又把蓮子種下,輕輕摸著我和弟弟的頭,說,這回肯定能開出荷花來,沒有白費的力氣。
于是,我們又天天去看,等嫩芽輕舒,盼小荷初露。
一個平常的日子,突然看見幾片圓溜水滑的綠葉浮在水面,嫩生生的,羞答答的,像靦腆的小姑娘。
數數,四片,不對!是五片,水里還著藏一片呢!她們一定是蓮花世界的綠色天使,提前來通風報信,告訴我們,荷花一定會開的,力氣沒有白費的。
娘笑了,臉像白粉粉兒的荷花瓣,眉宇間陽光點點,那光芒綿長得足以照耀我的一生。
第三年,春花褪盡的初夏,荷葉像長上了翅膀,飛速擴展著,很快,荷葉田田,翠蓋水面。
一莖一莖碩大飽滿的花苞,昂昂然,亭亭玉立。
個個形若仙桃,朱唇緊閉,潔齒輕咬,片片薄薄的花瓣層層嚴裹,是那么氣定神閑,矜持高貴。
不理蟬鳴,不懼烈日。
一個清早,娘把我從晨夢里拉起來,跑到荷塘邊。
天吶,荷花終于開了。
眼前,分明綠色的舞臺上,跳出一隊佳麗,淺粉,深紅,一個個,嬌艷柔嫩,不搽粉黛,自然干凈,暖玉一般,沒有絲毫的人間煙火氣。
她們有一種款款而來的綽約,仿佛以舒緩的節拍,彈奏著圣潔的生命華章。
我輕輕握住一朵粉荷,攬在懷里,臉貼在花瓣上,深深地聞,清清的香,沁入心扉!昔日的一方死水塘,此時已是一池碧荷,滿眼紅蓮。
夜晚,街坊四鄰都到荷塘的老柳樹下乘涼。
天上的如水月華與水里的荷花相映,荷香隨風飄來,噗噗兒地在四周彌漫。
奶奶坐在老搖椅上,搖著蒲扇給我們講荷花仙子的故事,講著講著,頭一歪,呼呼兒地睡著了。
雨天,我和小伙伴摘下最肥大的荷葉,頂在小腦袋上,荷葉的清香和童年的歡樂沉淀在了心底。
端午節到了,娘采下荷葉包粽子,東家送幾個,西家送幾個,荷葉粽子的香飄了一條街,香了我們的童年。
荷花佳麗們不知什么時候悄悄退下了,花容是她們的一世青春,一段情愫。
她們把美麗和幽香奉獻給這個世界后,就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生命的舞臺,無怨無悔。
她們沒有凋謝,只不過是把生命傳承給了蓮蓬。
碗口大的蓮蓬由青綠而金黃,顆顆蓮子潔白如雪,溫潤如玉,每顆蓮子都是一種最美的完善。
里面藏著荷花的魂,潛著荷花的風骨神韻。
要娶媳婦的人家,常常向娘討蓮子。
等新娘子一下轎,喜娘把蓮子撒在她身上,高聲喊,蓮子蓮子,連生貴子。
于是,婚禮上老輩人的笑紋里,洇著滿足和希望。
娘把所剩無幾的蓮子,顆顆抽了蓮心,加幾枚紅棗,和糯米一起,小火煨上。
蓮子粥軟甜香糯,娘只嘗了一小口,就放下碗,看著我們姐弟倆呼嚕呼嚕地喝。
我喝得肚子溜溜圓,把碗邊舔得干干凈凈。
再像小狗一樣舔舔小嘴唇兒,打個飽哏說,蓮子粥真好喝。
娘摸摸我的小辨,這粥也有俺妮兒的一份功勞啊,你要是不幫娘拉河青泥,怎么能喝上這么香的粥呢?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娘的蓮子粥,成為我舌尖味蕾的向往。
衣食豐足的今天,那股誘人的香味依然穿透歲月,撲鼻而來,因為它是用娘樸素的思想和勤勞的精神煮成的,我怎么能忘記?荷藕采下來,娘挑到集市,賣了錢給我們交學費。
一池荷供我們讀完小學,讀完中學。
娘不會背《愛蓮說》,不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是娘懂得勞動創造幸福生活。
周敦頤的清漣化成她胸中樸實的澄泓與哲理,誰說娘不是詩人?不是哲人呢?現在,那方荷塘被填平,成了寬闊的大馬路。
娘常常和老街坊們坐在門前曬太陽,老婆婆們常常念叨著當年的荷塘,每每此刻,娘的眼里就泊起一汪甜甜的笑。
曾經的淺粉深紅,一定是在娘的心里,又虔誠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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