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一個比較尷尬的時代,詩歌創作已在唐朝達于極盛,宋人以文字、議論、才學為詩,尚能自辟一片天地,至明代則少有建樹;就散文而言,經過秦漢時期的發展 ,在唐宋時期也是人才輩出,后世罕能匹敵。
加上元朝政府對漢文化的限制,更使得詩文創作 有斷層之虞。
但這并不是說明代作家一無所為,他們仍做了多方面的探索。
圍繞“復古”與 “創新”,明代出現了不少散文流派,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特點,至晚明,小品文的創作達到了的空前繁榮,為明代文學增添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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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宋濂、劉基、方孝儒、高啟等人,在散文創作方面稱雄一時。
他們都經歷過由元入明的動亂時期,豐富的生活閱歷,深厚的文學功底,使他們的文章雄渾蒼涼,蔚然可觀,脫去了元末散文的纖麗之習。
從永樂至成化的幾十年間,政治經濟較為安定,社會無大的變故,散文舞臺上,館閣重臣楊士奇、楊榮、楊溥等為代表的臺閣體大唱主角,但唱的不過是些歌 功頌德、粉飾太平之作,雍容典雅有余,剛健清新不足。
成化年間入閣的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作品與臺閣體略近,但比前述諸人稍勝一籌,某些短篇,以小見大,尚有可取之處。
? 明代中葉,針對膚廓靡弱的臺閣體文風,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領袖的前七子,以王世貞、李 攀龍為代表的后七子,都提出“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擬古主張,想以復古的方式求得詩 文風氣的革新。
然而他們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具有片面性和絕對化傾向,一味講究形式上的 擬古,句擬字摹,食古不化,成為與漢唐文章貌似神離的假古董。
此時,王慎中、唐順之、歸有光、茅坤等人,對前后七子的復古主張提出修正,主張師法唐宋八家,易詰屈聱牙為文 從字順,作品比較貼近現實,自然流暢,人稱“唐宋派”。
其中以歸有光的成就為最高。
其 代表作如《項脊軒志》、《先妣事略》、《寒花葬志》等,皆為寫平常人與平常事的短文, 語言平易質樸,情感自然誠摯,頗能打動人心。
? 萬歷以后,歷史進入晚明時期。
其間,復古運動陷入窮途末路,新的社會思潮和文藝觀念開 始涌現,人的個性稍得解放,為散文創作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這時的散文,卸去了以往正宗 古文的道學面孔,獨抒性靈,娛悅人情,書寫身邊事,心中情,短小雋奇,活潑自由。
具有 這類特點的散文,通常被稱作小品文。
值得一提的是,小品文早在先秦兩漢時期已見端倪, 唐代韓愈的贈序、柳宗元的山水小記,都具有小品文的筆致。
唐末,皮日休、陸龜蒙、羅隱等人的諷刺小品風行一時。
宋代歐陽修、蘇軾等散文大家,也都有膾炙人口的小品文流傳。
不過,直到晚明,小品文才真正形成與正統散文爭雄的局面,最終像唐詩、宋詞、元曲一樣 ,成為一代文學成就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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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湯顯祖的散文作品,已具晚明風格,至李贄,提出“童心說”,主張文學作品要寫“ 吾心之言”,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
他在《焚書》、《續焚書》中的許多作品,一般 短小精悍 ,大膽立論,嘻笑怒罵,饒有風趣。
他的思想和文風,對后來“公安派”小品文的創作有著 深遠的影響。
“公安派”的代表人物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兄弟三人,都反對復古派的模 擬剽竊,主張文學應獨抒性靈,不拘格套,他們的創作大多貫徹了這樣的主張。
? “公安派”中,袁宏道的成就最為卓著。
袁宏道的尺牘小品寫得抒放自由,“非從自己胸 臆流出不肯下筆”(《敘小修詩》),對自己的喜怒哀樂不加絲毫掩飾。
他在《張幼于》中 批評社會上風行一時的復古潮流,恣意嘲罵,不留半點情面;在《沈廣乘》中寫為官之苦, 反復跌足大嘆;在《丘長孺》中,極言縣令丑態,令人為之破顏。
其語言文字,則“信腕信 口,皆成律度”(《雪濤閣集序》),于樸素平淡中見匠心獨運,在機智幽默中臧否人事, 堪稱隨意指點,揮灑自如。
他又善寫游記,《滿井游記》、《虎丘記》、《五泄》等,模山范水,自然天成,即景生情,別有意趣。
他的人物傳記中沒有達官顯貴,寫的也是家常瑣事 , 但傳主形神畢現,信筆之處,蘊含深意,《徐文長傳》、《拙效傳》等就是此類文章的典型 。
袁宏道與宗道、中道及雷思霈、江進之、陶望齡、黃輝諸人,互通聲氣,彼此唱和,使題材 多樣、形式自由的小品文創作風行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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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公安派之后,在小品文創作方面較為成功的是竟陵派的代表人物鐘惺、譚元春。
他們既反對模擬古人,強調書寫靈性,又力避公安派“近平而俚”的作法,追求“幽情單緒”、“奇理別趣”之類的意境。
鐘惺作文,鍛字煉句,苦心經營,平淡中可見深情,其《浣花溪記》,文如溪水,窈然深碧,清泠幽峭;《斷香銘》為友人之妻作銘,釀悲惹恨,一字一咽。
譚 元春佻達真率,另有格調。
其《題秋尋草》,一反古人“悲秋”慣例,頌秋喜秋,出人意表 ;《三游烏龍潭記》分三篇寫蘆葦竹柳、岡陂潭景、殘陽晚霞,分開來看,短小精悍,各具特色,合而觀之,又成為相互貫連的完整篇章。
劉侗、于奕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也是竟 陵派文筆。
不過,盡管竟陵派人物有心振作文風,但由于他們刻意營造一種冷僻苦澀的氣氛 ,未免落入為文狹窄的境地。
? 至王思任、祁彪佳、張岱等人,摒棄世人的門戶之見,雜糅公安、竟陵兩派之長,使晚明小 品的創作日臻完善。
王思任號謔庵,其小品文正如他的為人,詼諧雅謔中不乏氣宇軒昂。
以袁宏道《滿井游記》與王思任《游滿井記》相比,前者重在寫景,清新雅麗;后者重在寫人,世間百態,一國狂惑,盡在百余文字之中。
祁彪佳《寓山注》導人游園,不事鋪張雕繪,語似家常,而意隨景到,處處為篇,景景入畫,園林佳妙處,漸次畢現。
? 張岱是晚明小品文創作的集大成者。
他的作品取材廣泛,自名山佳水、民風習俗,至人物論贊、器技雜志,描寫無不細致深入,自然成趣;其筆力高致,方言巷詠、嘻笑瑣屑之事,略經點染,即成至文。
張岱的山水小品多集中在《陶庵夢憶》、《西湖尋夢》中,國破家亡后 ,追記舊時的山山水水,恍然如在夢境,雖然迷離廓遠,卻因心摹意想,更加絢麗多姿,情趣盎然。
名篇《湖心亭看雪》寫自然景色,《西湖七月半》寫人文景觀,無不意韻高妙,兼 具 公安派的清新、竟陵派的冷峭、王謔庵的諧雋而又自成一格。
張岱還善用簡潔生動的語言寫 人描物,藝人柳敬亭的說書絕技(《柳敬亭說書》)、妓女王月生的孤潔不俗(《王月生》 )、酒徒張東谷的嗜酒詼諧(《張東谷好酒》),美丑妙肖,栩栩如生。
他如序跋、像贊、書牘、碑銘等,不拘文類,都寫得通脫凝煉,雅俗共賞。
晚明小品有張岱作結,當是明代文 壇幸事。
? 天啟、崇禎年間,隨著清人入侵,文人成立了“復社”、“幾社”組織,積極參加抗清斗爭 ,張溥、陳子龍、夏完淳等寫就的一些篇章,憂國傷時,感慨激昂,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藝術特色。
? 總之,明代散文歷經數變,始如病樹,根萎葉蔫,了無生意;繼而向古人求救,稍見生機; 至晚明,奮起自新,獨抒性靈,終于枝繁葉茂,蔚然可觀,結出小品文這一碩果,使有明一代,有文可夸。
小品文雖在清代一度湮沒無聞,但到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小品文再次風 靡文壇。
周作人在《〈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導言》中即認為,中國現代散文的源流 ,“是公安派與英國的小品文兩者結合而成”。
明代小品文對后世散文創作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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