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老屋 {散文}
鄱湖
我家老屋在縣城是一幢低矮破舊、灰不溜秋的老式磚木結構的平房,經年累月地戳在明光閃亮的高樓大廈中間,猶如風燭殘年的垂暮老人夾在一群活潑好動、生機勃勃的年輕人之間一樣,顯得極不和諧、有礙觀瞻。
最讓人煩心的是,過時破敗的老屋地處繁華鬧市,有如活體廣告,面對熙攘的行人,仿佛不分時段地訴說我家后輩的貧困和無能。
爭強好勝的我,于是邀集兄弟鄭重其事地向年近八旬位高權重的老父親進言,提出不要父母出一分錢,自湊資金拆除老屋,在原地基上建造一幢舒適漂亮的樓房,與勞碌一生的父母共同享用。
可在老屋住了幾十年,對老屋有著難以割舍戀舊情結的父親,聞言十分不悅,拉下臉來,蹦出一句硬梆梆的話來:"等我死了你們再拆!"見父親動了倔性子,我們誰也不敢吱聲,只好訕訕收場。
第二天,我們采取迂回戰術,分頭把家族中威望高、有面子的長輩請來,輪番找父親做工作。
父親終于在關門像小孩一樣狠狠哭上一通之后,含淚咬牙答應了我們的要求。
老屋始建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雖然面積不大,卻盛裝了我們許多兒時的夢;顫巍巍的木柱雖然不那么粗、那么直,卻實實在在地為當年貧困無助的我們撐起了一個溫暖的家。
我們兄弟有好幾人是在這老屋出生的。
老屋就像慈祥的媽媽一樣,用她寬闊溫暖的胸懷輕擁我們入夢、伴隨我們成長。
每當我們兒時忍著轆轆饑腸放學回家,一踏進門檻聞到的是老屋里面飄出的飯香;每當風雨交加渾身濕冷,我們逃也似地奔進家門,是老屋把襲人的寒氣擋在了門外;當我兒時學習不好、成績下滑,我曾抱著老屋木柱痛哭,傷心的淚水灑落在木柱旁;當我參軍入伍、身著戎裝時,我嘻笑顏開手扶門框面對相機,把快樂與老屋分享。
為了用有限的錢蓋這老屋,父親當年率全家起早貪黑,在河邊挖紅石、撿殘磚,進山運料,下河拖砂,身體累瘦了一圈,容顏蒼老了幾歲。
如今老了,不能再像年輕時候一樣挽起衫袖干事業了,父親每天一臉茫然地端坐在老屋門口,癡癡地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仿佛要從別人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中,找到自己過去的身影和未竟的夢想。
可以這樣說,老屋是父親年輕時期奮斗功績的見證,是父親退休在家孤獨無依時的親密伙伴。
老屋如今要拆,怎不叫父親憂愁和感傷!
拆屋那天,呼啦啦來了十幾號人,待我們全家和老屋合影留念后,揭瓦的揭瓦,卸架的卸架,最后剩下四堵光禿禿磚墻時,工人們齊聲發喊,磚墻轟然倒地,漫天沖起嗆人的煙塵,猶如老屋離去的身影,隨風漸行漸遠。
父親再也控制不住悲傷的情感,混濁的老淚大顆地滾落在皺紋交錯的臉龐。
我們也在心里默念:再見了,遠去的老屋!在你曾經駐足的地方,雖然即將矗立起一幢頗具現代氣息的樓房,我們仍將永遠把你珍藏在心上。
老屋,怎一個“情”字了得
陳光厚
今年春節,我和老伴又回了一趟老家,去看了一眼老屋。
我和老伴從鄉下進居湖城有三年了。
湖城雖然成了我們安度晚年的樂土,不過,我們還時常想念著老家,因為那里還有一幢魂牽夢繞的老屋。
說起老屋,我心情就無法平靜,總覺得虧欠鄉親們的人情太多。
因為妻子是岳母唯一的女兒,所以,我們結婚后,岳母家也便成了我的家。
我們住的那房子又小又低又破舊,為了能建一幢新屋,全家省吃儉用,連著幾年把省下的一些積蓄陸陸續續買了些木料。
誰知,“**”時我被打成“牛鬼蛇神”,造反派抄家時,那些木料都被生產大隊沒收去了,我岳母為此哭得死去活來。
好不容易熬到粉碎“四人幫”,黨的政策落實,我又恢復了工作,并補發了我被開除工作五年的工資四千多元。
之后,被沒收的那些木料也作價償還了我們。
這對于備受苦難煎熬的一家人來說,當然是天大的喜事。
于是,我全家又籌劃起了做屋的事。
要做屋必須先備料,可是,那時的山林管得緊,木材難買。
好在我當時就在新村小學附中教書,有些學生家住在新崗大隊的黎壁山、小源山,那里的山林好。
我利用家訪機會,同一些家長談起做屋的想法。
家長中有的就是大隊長或生產隊長,他們都知道我的一些故事,都表示理解與同情。
所以,我很快從大隊拿到了木材指標的批示。
黎壁山、小源山的熱心家長又帶我去找生產隊長,生產隊長連夜召開群眾會,群眾一致說:“老師教我們子女,他要做屋,我們幫不了什么忙,賣點樹給他,當然同意。
”出乎意料,幾天工夫,在那兩個生產隊就買下了做屋所需要的木材。
當時,有個公社干部也到黎壁山買樹,但群眾沒有同意。
他大發脾氣地跟隊長說:“人家老師能買到你們的樹,我卻買不到,到底是什么原因?”隊長連忙解釋:“群眾說老師買樹難,你是干部,無論到哪里買都容易。
”群眾對我這樣的理解與關照,我感激得不知說什么好。
誰知道,我因此而得罪了那個公社干部。
他在公社會議上大說新崗大隊亂砍亂伐。
于是公社下令新崗封山,已砍伐的木材等待處理。
我急得真不知如何是好。
后來大隊干部到公社說明情況,說:“村里根本沒有亂砍亂伐,陳老師的樹是我們按大隊計劃與批示砍伐的。
”群眾更說得好:“不管怎么封山,陳老師的樹,我們要保駕護航,讓他運回去。
”這份人情,我老死難忘。
樹是買到了,要運到家,談何容易!那時,山區連機耕道都沒有,除了崎嶇的山路就是田間小道。
這么多重木料完全要靠人工去運,而且必須是強壯勞力。
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三天內我請到了三十八個人情夫。
有些人是一聽說就自告奮勇而來的。
他們中除了親戚、鄰居,大多數還是我以前的學生與學生家長。
一路上,那情景叫我至今不敢去回想,我親眼看著他們推著沉重的土車,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
有的路段,要幾個人一起扛著車才能過去。
寒冬臘月,個個都汗流浹背。
我心里默默地說:這份人情怎能還得起呢?
屋料運到了家,存放在生產隊的倉庫里,沒有人看管,還不知會出什么問題。
當時隊里有個五包老人余大伯。
他來到我家,說:“你們不用著急,我可以搬到倉庫去住,我去看管,你們放心吧!”我心里又一次暗暗慶幸,真難得又遇到他這位好心的老人。
接下來籌備磚瓦。
磚瓦窯就在本村附近,但還得靠人工去運。
整幢屋的磚瓦,全是本村男女推的推,挑的挑,兩天就運到了家。
多么好的鄉鄰啊!三十年來,我連聲“謝謝”還沒對他們說過。
至今,一想起來,我真有無限的愧疚。
一九八一年正月,我家新屋終于破土動工了。
做過屋的人都知道,動工后的事情更讓人忙得不可開交。
我夫婦要到學校教書,孩子都小,還在上學。
多虧妻子的堂叔、堂兄,事事都是他們來張羅。
做屋幫夫,在農村是幾千年亙古未變的好風尚,無論請到了誰,除非有特殊原因,都會即叫即來,而且是不要任何報酬,這就是所說的“人情夫”。
其間,平宅基,挖墻腳,搬木料,上磚瓦,多少事需要多少人來做。
事后才知道,本村的男男女女,大多數都為我家做屋幫過夫,少的幫了三五天,多的幫過十五天。
俗話說:“做屋打船,日夜不眠。
”自己勞累倒是應該的,可是,我做屋自己勞累倒少,別人為我勞累的反而多得多。
我常感不安,因為我虧欠鄉親們的太多太多。
到了年底,一家人夢寐以求的新居落成了,多少年來的心愿實現了。
那年臘月二十六,我們住上了新屋。
過大年了,我們張燈結彩,鞭炮喧天,那歡天喜地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
那年八月賀梁酒就已辦過。
為了答謝這些人情夫,第二年正月十六,我家特意辦了八桌酒席。
所有推過樹、運過磚、幫過夫的人,還特別把幫了大忙的大隊長、生產隊長都請來了。
席上,我含著淚花,激動萬分地對大家說:“我這個當老師的沒有什么能力,我能做起這幢新屋,全靠鄉親們的支持與援助,你們的人情我終身難以回報。
我只能在今后教書育人的崗位上,為教育鄉親們的子孫后代多盡心,多盡力。
”從此后,為了多償還一點人情,為了不愧對鄉親,我勤勤懇懇地越干越起勁。
這期間,我的確通過努力收獲到不少的欣慰與喜悅。
現在,農村日新月異,處處發生著巨變。
你看,許多人做樓房就像撐傘那么容易。
算起來,我們在新屋里居住了整整二十八年,如今,新屋也成了老屋。
二十八年的日日夜夜,我們時刻都感受到人情的溫暖、人情的可貴。
兒子夫婦倆為了讓我們好好養老,把我們接進城一起居住了。
有人看到我們不再去住老屋,就想把它買下來。
我兒子干脆回絕了,說:“這老屋是我父母的一份念想,一種精神寄托。
無論如何,我也舍不得賣。”
想想也是的,老屋的一木一料、一磚一瓦無不凝聚著鄉親們那純真而又濃厚的人情。
所以,離別老家三年來,我們一想起老家就會馬上回去,要去看看、抹抹、掃掃我們留下的老屋。
我們留下這幢老屋,就是為了珍藏一本難以償還的人情賬。
現在,我總囑咐著我的兒孫后代,要用心去愛護老屋,用心去管好它,要他們都懂得:很多的時候,人情比愛情、親情更可貴——愛情、親情是有對象的,而人情有廣泛性,能溫暖著感動著更多的人。
老屋啊!我心愛的老屋,您不時地浮現在我思鄉的夢里,總叫我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