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馬
夕陽正在西下,蒼茫的暮色給無垠的沙丘涂上了一層憂郁、凝重的昏黃。
晚霞正在漸漸地黯淡下去,幾縷破碎的云絲被燒得通紅后,又仿佛隨著沙漠粗糙而夾著塵沙的戈壁風吹得驟冷,云絲便變得象一塊冷卻后的生鐵在青黑中鑲上了一層紅邊,使干燥的沙漠更顯得荒涼而凄慘,呈現一派壯觀的悲愴。
但盡管如此,空氣仍然十分干燥,使人嗓子眼里仿佛冒得出火來。
所以,在漢子眼里,那落日依然在使人眩目地燃燒著,使他覺得連呼吸也刺激得嗓子一陣陣針扎般的疼痛。
漢子的頭發已經有些灰白了,但短而粗糙的胡須卻顯示出他并未衰老,而恰恰是正值壯年,只不過歲月的坎坷蒼桑過早地給他須發涂上了一層白霜。
漢子留平頭,額頭象巖石塊一般堅硬,有幾條刀砍斧鑿般的縐紋橫在其間。
他面部輪廓分明,線條執拗粗糙,有一條結痂的刀疤橫臥在他的眉宇之間,他眼睛有些凹陷,而且眼里常常不自覺地露出一種讓人感到害怕的兇光,面目也下意識地帶上了陰沉、兇殘和戾氣,使人望而生畏,而始終與他作伴的,則是一匹身架不高,但卻并不因風沙干渴而失去矯健神韻的棗紅馬。
那馬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相依為命,好幾次,在他昏迷時背負著他脫離險境。
這一次,又是它,帶著負傷的他日夜兼程地奔走了三天三夜,直到闖入茫茫戈壁,才擺脫了仇家的追殺。
馬噴著響鼻,艱難地把腿一次次從深陷的黃沙中拔出,但盡管如此,它還是不時用勁拽著韁繩,助不愿再騎它一步的主人一臂之力,但它終歸還是太累了,漢子心痛地拍了拍馬背,終于找了一處背風的沙丘,躺了下來,那馬便偎在他頭前,用身軀替他擋風,漢子見了,艱難地一笑,對它報以感激。
月亮升起來了,沙原變得蒼白而神秘,一層憂郁的月光,鍍在漢子和馬身上,使他們看上去,猶如一尊看上去正在漸漸風化的黝黑的泥塑。
漢子醒來時,如熾的烈日已高高地懸掛在荒漠之上。
他已記不得闖進戈壁有幾天了,只是昏昏噩噩地被同樣疲乏的馬艱難地拽著走。
偶爾看見被風沙掀露出的人獸的白骨。
漢子嘴唇喃喃地動著,眼前不斷出現許多幻象。
他仿佛看見自己殺了殺害他全家的仇人,與弟兄們拉桿子殺富濟貧的情景,也仿佛看見官家圍殺了全部弟兄,還有他的相好玉茹,他要與官家拼命,玉茹卻叫他一定要沖出去,他沖出去了,進了戈壁,卻終于因饑渴難耐,暈倒了。
醒來時馬正嘶鳴著,用腳把刀踢到他面前,又躺下來,把脖子對準他的臉。
漢子一下明白了,馬要他拿自己的血解渴。
漢子眼里涌出了淚水,他抱著馬脖子,緩緩拿起刀,但他沒有割馬,而是割了自己的手腕,血汩汩涌出,他把手腕對準馬嘴,馬似乎也明白了,吸吮了幾口,便扭過了頭,漢子看見馬眼里也有了淚水。
他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襟,包住傷口,緩緩爬上馬背,馬站起來,艱難地向前走去,漢子卻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過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馬一陣長長的嘶鳴把他驚醒了,漢子迷迷糊糊地看見了一片綠地,而馬也竭盡余力,艱難地奔跑起來,還出了汗。
漢子用手一摸,聞到異味,拿到眼前一看,那汗中,競滲著血絲……
后來,漢子便在這沙漠中的綠地安了家,他終身未娶,放牧著馬匹牛羊。
漸漸地,這兒變成了一塊小小的綠洲,不少牧民也在這兒落了戶。
漢子的馬不僅與他終身為伴,而且也逐漸繁衍成一群,只是,此馬雖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每汗必血,實非一般良駒矣。
于是,人們便呼那馬為汗血馬,盡心恤之, 輕易不使其馳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