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文學”的興起和現狀
中國文化,現在演變為文化中國。
兩個詞倒換位置,就有一大堆新講究:中國文化的地理疆域擴大到全世界。
在美片歐書日潮韓流大舉擁入中國時,我們看到各大洲都有中國人在用中文寫文學,或用異國文字寫中國。
所謂“流散文學”,至少可以給多元文化做個開篇。
華文文學,是“文化中國”的文學。
華文文學,與整個“文化中國”一樣,分為三個層次。
第一區域,大陸臺港澳,是文化中國的核心社區,在那里,華文是正式語言,唯一的文化語言,華文文學創作以全社會為讀者對象。
第二區域,新馬,一定程度上包括印尼泰國菲律賓,是文化中國的邊緣社區。
在這一帶的“民族國家”成形過程中,華人經過若干世紀的族群遷移形成特殊社區。
華文是在一定范圍內通行的常用語,有自己的出版社和讀者群,雖然還要依靠核心文化社區。
第三個區域,真正的海外社區,是分散留居國外,僑居在全世界各地,尚在使用華文的華人。
華文是某些人的文化選擇,沒有社會支持。
文學的出版,讀者與批評界的接受,基本上依靠核心社區。
《海外流散文學》叢書,就是在文學的創作與接受之間做溝通。
因為與讀者及批評家遠隔,國內稿費與國外的消費不成比例,海外文學幾乎是“抽屜文學”,寫作時,沒有想到發表。
我們必須承認,這是純之又純的境界。
這種境界是否能產生更好的作品,要大家評斷。
但是在中國文學界普遍的名利喧噪中,出現了一個異數。
這些人,是癮發難忍,才動筆寫作。
海外能以寫作謀生的“專業作家”,據我知道,只有數得過來的幾個人,還有不多的華文報紙編輯,算是“半專業”。
如此創作環境,應當是數量少,作品精。
實際情況遠非如此:海外文學,數量非常大。
海外“積極寫作者”,數量巨大,遠遠大過港澳新馬,僅次于大陸和臺灣。
而且,我們可以看到,年輕作家數量并不少,四十歲以下占大多數。
很多人認為海外華文文學沒有未來,隨著某一代老去,必然走向沒落,這個看法沒有根據。
相反,我們可以看到,青年一代海外作家,比國內喧噪一時的“新新人類”,成績出色得多。
海外作家取得成績的體裁依次是:雜文,散文,短篇小說,中長篇小說,詩歌,戲劇。
當然我們可以說這個興衰順序,是當今任何文學共同的局面,但是,在海外序列間距更長。
散文與短篇小說的興旺,與報紙副刊和網站大有關系:在屏幕上讀長篇小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網站把小說分成許多章節分開刊登。
即使如此,讀一部長篇依然很不容易。
網絡有各種好處,但是更加劇了短促特征。
因此,《海外流散文學》這套書,心目中的讀者,是那些不滿足于“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或是“9·11婚禮”的人。
現在我寫這幾句話,正氣凜然。
當初起編這套叢書的念頭,卻只是想介紹一些好作家。
“逢人說項斯”,是我一生難改的舊習。
讀到一個好作家,就想讓人人分享。
尤其是寓居海外的作家,國內同胞有意無意忽視,“茶涼主義”,似為人之常情。
所以我只能有意多談談海外文學。
歐美另類藝術界持久不散的先鋒色彩,無可避免會對作家產生影響:破裂和模糊,似乎是作品本體性的存在方式——沒有任何整合力量,既沒有生活的細節“真實”,也沒有價值觀的任何合一。
不管海外作家個人風格有多少差異,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幾乎無一例外苦于精神價值上的兩難之境:中國文化與異國生活之間,物質求新與精神戀舊之間的尖銳沖突,使生存的異化,轉化為靈魂的異化。
海外作家的確缺乏在國內時的“社會責任感”,他們沒有強烈的濟世精神。
他們不可能自我脫離到歷史之外,只要他們仍然在漢語中開掘,他們就是中國文化史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他們也是歷史(中國當代文化史)的一部分,這個歷史的具體進程離他們太遠,很難有參與感。
海外作家的心路歷程,可能是懸崖邊上的舞蹈。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人格分裂是海外作家的命運:他們離開了中國,卻沒有能夠離開中國文化,他們無法再全身心獻給語言藝術,卻又更加珍視自己的藝術生命。
這樣的生存境況,不是很值得羨慕。
但是寫作完全沒有實際目的,哲人認為這是藝術的本來面目。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海外中文作家,是否已經達到了這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