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老舍。
老舍作品主要有四個藝術特色:
一、語言幽默。
老舍開始創作時,抱有"不管是誰與什么吧,反正要寫得好笑好玩","立意要幽默"(《我怎樣寫〈趙子曰〉》)的態度。
他的作品從一開始就具有鮮明的幽默諷刺的筆調。
他是現代文學史上為數不多的幽默作家之一,一度還有"幽默大師"、"笑匠"之稱。
他的早期作品中夾雜一些純粹為了逗笑、缺少思想意義的穿插。
他那"我要笑罵,而又不趕盡殺絕"(《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的性格,使他的諷刺,缺乏魯迅的冷峻和鋒利,更多一些溫情和輕松,由此形成他的獨特的幽默風格。
從30年代中期起隨著對于國家的災難和生活的嚴酷有了更多的體驗,老舍的筆調變得激憤嚴肅起來,幽默不再是他大部分作品的基調,為人稱道的也不再都是幽默作品,但在他的絕大多數作品中,仍然經常出現機智俏皮的語言,將嬉笑怒罵融合在一起的筆墨,使人發笑或者哭笑不得,有時還會催人淚下,或者發人深思。
后期作品中,作家讓不少人物笑著向昨天告別。
所有這些,都具有一種內在的妙趣——升華了的幽默。
二、京味十足。
老舍的作品大多取材于市民生活。
他善于描繪城市貧民的生活和命運,尤其擅長刻畫浸透了封建宗法觀念的保守落后的中下層市民,在民族矛盾和階級搏斗中,在新的歷史潮流沖擊下,惶惑、猶豫、寂寞的矛盾心理,和進退維谷、不知所措的可笑行徑。
他喜歡通過日常平凡的場景反映普遍的社會沖突,筆觸往往延伸到民族精神的挖掘或者民族命運的思考,讓人從輕快詼諧之中品味出生活的嚴峻和沉重。
關于自然風光的色彩鮮艷的渲染和關于習俗人情的細致入微的描摹,增添了作品的生活氣息和情趣。
在現代文學史上,老舍的名字總是與市民題材、北京題材密切聯系在一起的。
他是現代中國文壇上杰出的風俗、世態(尤其是北京的風土人情)畫家。
作為一位大家,他所反映的社會現實可能不夠遼闊,但在他所描繪的范圍之內,卻把歷史和現實,從一年四季的自然景色、不同時代的社會氣氛、風俗習慣,一直到三教九流各種人等的喜怒哀樂、微妙心態都結合濃縮在一起,有聲有色、生動活潑,自成一個完整豐滿、"京味"十足的世界。
這是老舍在現代文學史上作出的特殊貢獻。
三、題旨鮮明。
反帝反封建本是"五四"以來整個新文學的基本主題。
但除了特定時期(比如五卅運動期間,"九•一八"事變以后、抗日戰爭時期)以外,在一般作家的創作中,反帝的主題和內容不多。
老舍的作品則常有明顯表現。
他的第一篇習作《小鈴兒》,通過小學生帶有稚氣的行動,表達了反抗外國侵略者的民族意識。
茅盾從老舍最早的作品中深切地感受到"對于祖國的摯愛和熱望"(《光輝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
在這以后,老舍寫了不少直接揭露帝國主義侵略罪行的作品,還有從不同側面描寫它們的經濟、文化、宗教滲透和種族歧視所給予中國人民種種傷害的作品。
他表現民族覺醒、表彰民族氣節,同時抨擊在這些侵略和滲透面前卑躬屈節、為虎作倀的洋奴漢□。
寫于60年代初的話劇《神拳》(又名《義和團》),再現北京居民抗擊八國聯軍的壯烈情景。
后期作品強烈地表現了中國人民當家作主、自立自強于世界的喜悅和自豪。
對于社會主義祖國的熱愛,使他的愛國主義增添了新的內容和光彩,達到新的思想高度。
強烈的民族自尊感和熾熱的愛國主義,是老舍的高貴品格,也是他作品中寶貴的精神遺產。
四、語言通俗。
"五四"以后的新文學作家,廢棄了封建士大夫筆下的文言,也沒有采用話本小說、戲曲說白中的近代白話,而是從現代口語中創造便于反映現代生活、表達現代人心理活動的現代白話,作為新的文學語言——老舍對此作出了卓越的成績。
他是北京人,能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更重要的是努力從人民群眾的口頭語言中汲取和提煉文學語言。
注意汲取,避免了生造硬湊合過于歐化的學生腔的毛病;講究提煉,能夠脫離粗糙的自然形態,克服照搬濫用方言土語的弱點。
他所使用的是一種真正藝術化了的活的語言。
老舍的小說和散文,都可以瑯瑯上口,話劇的對白,更是活潑傳神;作品中許多人物的語言,具有各自的性格特點。
他很好地解決了語文脫節的問題。
在語言的準確生動,富有表現力和藝術性方面,在創造新的文學語言方面,他在現代作家中,是十分突出的。
老舍認為作家的風格首先體現在語言上,他的語言的確成為表現藝術風格的重要手段。
連他的理論文章的語言都是很有個性特征的。
他在這方面的貢獻,還超出了文學創作的范圍。
早在30年代,就有人主張以他的作品作為"宣傳純正國語的教本"(《老舍致趙家璧信》),他的文字一直是現代漢語教科書中經常引用的范例。
老舍的創作,帶有英國狄更斯、康拉德等人的影響,與中國傳統的、主要是流行于民間的文藝更有深切的聯系。
這使他的作品具有大眾化、 通俗性、 民族色彩濃厚等特點,從形式到內容都能夠雅俗共賞。
因此較早地突破了新文學只在學生和知識青年中間流傳的狹小圈子,為廣泛的讀者所喜愛。
后來又以真實生動地描繪了現代中國的社會風貌和民情心理,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
再加上規范的現代漢語,而受到國外的重視。
這些,都擴大了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
他取材于北京胡同里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和嫻熟地運用"京味"十足的文學語言等特點,受到一些后起者的仿效。
再來魯迅
魯迅的雜文是有極強烈的戰斗性的,這種戰斗性借助于深刻的思想內容和強烈的藝術魅力而表現出來,它是邏輯思維和形象思維通過具體材料的和諧統一。
魯迅說,雜文必須“生動,潑辣,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①又說:雜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但自然,它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②。
魯迅總是在首先強調雜文的思想性、戰斗性的同時,也強調它的藝術感染力,強調它必須通過生活的形象和語言的魅力給讀者以藝術的享受。
自然,它給人的愉快和休息,決不是撫慰和麻痹,而“是休養,是勞作和戰斗之前的準備”,它是統一于戰斗也是為了戰斗的。
所以這跟藝術至上主義者強調的所謂藝術,存在著根本的區別。
魯迅對雜文提出了卓越的觀點,這是他長期的創作實踐的概括,他的全部雜文完美地體現了這些觀點。
下面,我們將著重分析魯迅雜文的藝術特色和表現方法。
雜文是政論的一種藝術的表現,它要求一種邏輯力量。
但魯迅的雜文卻具有高度的說服力,長篇的論證嚴密,短篇的一針見血,都能在有限的篇幅里,把道理說得清楚、充分、深刻。
這是因為它總是在最要害的地方揭示問題的本質,表現出鮮明、肯定、無可反駁的邏輯力量。
這是魯迅雜文的一個首要的特征。
魯迅雜文的論辯的過程,它的達到結論的過程,常常是集中力量揭露事物本身的內在矛盾,使問題得到異常徹底的解決。
**同志說:“分析的方法就是辯證的方法。
所謂分析,就是分析事物的矛盾。”①魯迅正是擅長這種分析的高手,因此他的論辯就能制強敵于死命。
如梁實秋曾經狡稱自己不知道“主子是誰”,說他不是資本家的走狗。
魯迅從階級論的思想出發,深刻地認識走狗行為的實質,是為整個階級效勞的,而不是為個別的資本家,所以梁實秋不知“主子是誰”的哀鳴,正是一個可以抓取的要害。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正是‘資本家的走狗’的活寫真。
凡走狗,雖或為一個資本家所豢養,其實是屬于所有的資本家的,所以他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
……即使無人豢養,餓得精瘦,……但還是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的,不過這時他就愈不明白誰是主子了。”梁實秋既然不知道“主子是誰”,那是屬于“喪家的”“資本家的走狗”了。
魯迅思想的深刻性,還在于他發現梁實秋這條“文藝”走狗,在論戰中已經理屈詞窮,只能借國民黨的反動暴力,以濟其“文藝批評”之窮,所以,“就還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個形容字:‘乏’。”②又如,有人曾比較“這一個學生或是那一個學生”和“此生或彼生”兩個句子,證明文言簡明“省力”,優于白話。
魯迅即以同一例子反駁說:此生或彼生“至少還可以有兩種解釋:一,這一個秀才或是那一個秀才(生員);二,這一世或是未來的別一世。”因此白話雖然用字較多,但意思準確,一看就清楚,“其省力為何如?”①
事物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有時它就是一種生活現象,為人們所耳聞目見,但不為人們所重視。
魯迅善于捕捉這種現象,加以點染、剖析,使它格外鮮明,引人注意。
比方,有這么一種人,天天口里說著白話,運用自如,并不覺得鄙俗可笑,現在卻以“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曬”為理由,來反對白話文。
這本來就是一種矛盾的現象,魯迅把它寫出來,加以描繪,提高,立刻顯出這種人的真面目:“現在的屠殺者”。
因為他們不要現在,卻抱住僵尸呻吟。
有些人對國民黨的不抵抗主義不置一詞,卻拼命在少年刊物上宣傳岳飛、文天祥的故事。
魯迅抓住這個矛盾,尖銳地指出,這兩位對于少年未免迂遠一點,因為大敵正當頭。
“我疑心那些故事,原是為辦給大人老爺們看的刊物而作的文字,不知怎么一來,卻錯登在少年讀物上面了”②。
并以“登錯的文章”作為題目,有力地諷刺了這種現象。
(文章閱讀網http://**shishicai/) 矛盾的社會現象,有時并不集中在一個事物上,而是以分散的形式表現出來,很容易為人們所忽視,這就特別需要作家的集中和概括。
魯迅善于發現這種現象,從它們的對照中來揭露社會生活的矛盾。
在《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里,他概括了兩種對立的現象。
一方面是統治者在宣揚孔教,演奏孔子聽了“三月不知肉味”的韶樂,意在粉飾升平;另一方面則是干旱成災,鄉民爭汲井水,有人竟遭毆斃。
魯迅抓住了這兩種現象,對它進行了深刻的剖析:“聞韶,是一個世界,口渴,是一個世界。
食肉而不知味,是一個世界,口渴而爭水,又是一個世界。
自然,這中間大有君子小人之分,但‘非小人,無以養君子’,到底還不可任憑他們互相打死,渴死的。”這就深刻地揭露了階級壓迫的殘酷現實,有力地撕下了統治者粉飾升平的幕布。
在前節提到的《新秋雜識(二)》里,魯迅也抓住了當時社會不救活人救鬼魂,不救國土救月亮的怪現象,深刻地揭露產生這種矛盾的根源,是國民黨反動派不準人民抗日救國。
由于作者所抓取的是尖銳對立的現象,在表現方法上又特別強調它的對立面,這就賦予它以十分鮮明、強烈的邏輯力量,使讀者感到由衷的信服。
揭露事物矛盾,是邏輯思維的重要任務,也是有關雜文說服力的關鍵問題。
魯迅在這方面的勞動是十分辛勤的,他揭露矛盾的方法多種多樣,莫不隨對象的不同而變化。
對于一些隱秘而復雜的矛盾,他有時并不急于作出結論,而是經過細致的思考、分析、描述來達到結論;有時則用層層深入地解剖事物真象的方法,讓讀者從論辯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領會到一個結論,而自己并不在字面上明白寫出。
如《論秦理齋夫人事》一文,論述自殺者為什么自殺,就是后一種情況的例子。
魯迅前期的雜文,具有樸素的辯證法。
當他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以后,情況就不同了。
**同志說:“魯迅后期的雜文最深刻有力,并沒有片面性,就是因為這時候他學會了辯證法。”①這是魯迅后期雜文精髓之所在。
比如,關于舊形式的采用,這是一個曾經多次討論過的問題,但卻聚訟紛紜,莫衷一是。
魯迅是主張采用,主張推陳出新的。
他說:“舊形式是采取,必有所刪除,既有刪除,必有所增益,這結果是新形式的出現,也就是變革。”這“恰如吃用牛羊,棄去蹄毛,留其精粹,以滋養及發達新的生體,決不因此就會‘類乎’牛羊的。”②這反對了兩種片面性,即全盤否定和全盤照搬,而堅持了唯物辯證法——從新舊形式的對立統一中,來科學地闡明問題。
上面舉過的“此生或彼生”等例子,同樣是辯證法的勝利,它有力地反駁了片面性的觀點。
魯迅的運用邏輯思維來揭露事物的矛盾時,經常通過藝術形象來表現。
正像**同志所說的:他用那枝又潑辣,又幽默,又有力的筆,去畫出了黑暗勢力的鬼臉,他簡直是一個高等畫家。
**同志在贊揚魯迅雜文的戰斗性的同時,也精確地指出它的形象性的特點。
盡管他寫的是一時一地的事情,畫的是一人一物的面貌,但卻具有普遍的意義,這是由于他“砭錮弊常取類型”,他所描繪的形象,不僅生動、鮮明,而且概括性強。
這是魯迅雜文的另一特色。
比起其他文學形式來,雜文的形象創造不是通過行動和對話來刻畫完整的人物性格,它“所寫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它的方法是多樣化的,可以利用比喻、故事,也可以根據對象特點直接描繪。
魯迅在這方面的筆力,就像名畫師的速寫,寥寥幾筆,然而逼真,傳神。
他抓住對象特點描繪出來的形象,經常給予讀者以永不磨滅的印象。
例如他根據幫閑文人的行徑,維妙維肖地勾畫了二丑的嘴臉。
這是一種扮演公子的拳師或清客的角色。
“他有點上等人模樣,……倚靠的是權門,凌蔑的是百姓,有誰被壓迫了,他就來冷笑幾聲,暢快一下,有誰被陷害了,他又去嚇唬一下,吆喝幾聲。
不過他……一面又回過臉來,向臺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點,搖著頭裝起鬼臉道:你看這家伙,這回可要倒楣哩!”①魯迅還深刻地指出,這最末的一手,是二丑的特色。
這是一種勾魂攝魄的藝術,不僅鮮明、深刻,而且具有典型的意義。
《爬和撞》描繪了這樣的形象:人們在拚命地往上爬,然而爬的人多,擁擠不堪,于是就“撞”——投機冒險。
撞好了,自己就發財顯貴。
撞不好,至多不過摔在地上,仍舊可以爬。
這樣,爬了來撞,撞不好再爬。
魯迅就是這樣以活靈活現的形象,概括了當時一種重要的社會現象,概括了某些人的全部人生哲學和經歷。
他描繪“西崽相”,是“倚徙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刻畫生在階級社會里而要做超階級的作家,是“用自己的手拔著頭發,要離開地球一樣”,都是形象逼真,語言凝煉而幽默。
魯迅還經常運用書本或自己創造的故事來構成形象,表達思想。
由于不是虛假的杜撰,而是從真實的生活感受出發,故事里滲透著個人深切的體驗,所以莫不栩栩如生,發人深思。
《立論》②里描寫一個人家生了男孩,滿月時請客,有人說這孩子將來是要發財、做官的,有人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
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許謊。
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
這故事內容很簡單,似乎是個笑話,它是這么生動、有趣,但卻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要“既不謊人,也不遭打”,該說些什么呢?這正是一個戰斗的現實主義作家的隱痛,因為在自欺欺人的舊社會里,確實是難于說真話的。
運用譬喻等手法,造成鮮明的形象,用形象來說明問題,這是雜文的評論性所決定的。
魯迅的雜文有許多這類成功的范例。
如對保存“國粹”的批判,他先解釋“國粹”,必是一國獨有,他國所無的事物了,但這未必就是好。
接著就說:“譬如一個人,臉上長了一個瘤,額上腫出一顆瘡,的確是與眾不同,顯出他特別的樣子,可以算他的‘粹’。
然而據我看來,還不如將這‘粹’割去了,同別人一樣的好。”①有擬之于蟲獸的,如叭兒狗,“雖然是狗,又很像貓,折中,公允,調和,平正之狀可掬,悠悠然擺出別個無不偏激,惟獨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臉來。”②這個形象,由于它的高度概括性,已經走入生活,成為人們喜歡采用的普通名詞。
此外如把脫離社會培養的天才,比作離開泥土的一碟子綠豆芽,把封建社會比作僵尸等,都是富有表現力的確切的譬喻。
這種形象化手法,被用來表現復雜而深刻的思想,特別能夠顯示它的強大生命力,顯示魯迅的藝術創造性。
在《朋友》里,作者為我們講述這樣兩件事:小朋友最喜歡看變戲法,待到自己學會時,便索然無味;類似的情況是看電影,等到明白了影片的制造法,知道千丈懸崖者,其實離地不過幾尺,從此便不以電影為神奇,處處留心它的破綻,自己感到無聊,反而后悔去看說明隱秘的書。
這是十分平常、簡單的事,作者讓你思索它的含義,接著便把你引導去面向當時的一個生活真理:“暴露者揭發種種隱秘,自以為有益于人們,然而無聊的人,為消遣無聊計,是甘于受欺,并且安于自欺的,否則就更無聊賴。”這樣一個道理,如果要用概念推理的辦法來寫,那真不知要說多少話,恐怕也難于說清楚,現在從生活出發,只寫了那么兩件事,互相印證說明,讀者便完全給說服了。
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燈下漫筆》。
作者從鈔票貶值折價換成現銀,反而沾沾自喜的心情,一下子聯想到人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以后,還萬分喜歡,從而反映了有關中國人民歷史命運的一個大主題。
這種表現方法平易近人,它使一個抽象深奧的思想,十分容易地為讀者所接受。
魯迅的形象化手法,都表現了貼切、平易、新鮮的特點。
他的無論那一個形象,總是十分切合事物的真象,一絲也不走樣。
貼切是形象化的生命,不貼切就失去了形象存在的價值。
而且他又善于就近取譬,使讀者感到親切。
如所周知,一切形象譬喻,都必須以淺近的、讀者熟知的事物來喻深遠的、讀者不易了解的東西。
但是淺近而熟知的事物,如果處理不好,則容易成為陳詞濫調,引不起讀者的興趣。
這就必須從新穎的角度去運用它,發現前人未曾發現的意境,使形象別具新意,不落俗套。
這才能使兩者很好地結合起來,既平易而又新鮮,給讀者以無窮的回味。
形象的力量,是訴之于情,從而喻之于理。
所以有人認為:形象是感情的發酵素。
魯迅善于把敘述和評論形象化,也善于寓感情于形象之中。
他的強烈的愛憎分明的感情,總是含蓄于字里行間,借形象而扣打人們的心靈。
濃厚的感情色彩,不僅突出地表現在他的一部分抒情散文里,而且也表現在他的許多偏重于敘述和評論的篇章中。
總之,與形象而俱在,魯迅的雜文表現了濃烈的感情色彩的特點。
魯迅的雜文,有一部分是抒情散文。
在這些文章中,作者經常借形象以抒情,鮮明的形象與真切的情思合而為一,強烈地吸引著讀者,激動著讀者。
如《夜頌》這樣描寫了黑夜和白天:“夜是造化所織的幽玄的天衣,普復一切人,使他們溫暖,安心,不知不覺的自己漸漸脫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條條地裹在這無邊際的黑絮似的大塊里。
……現在的光天化日,熙來攘往,就是這黑暗的裝飾,是人肉醬缸上的金蓋,是鬼臉上的雪花膏。
只有夜還算是誠實的。”這兩幅形象,寄托著作者深刻的感觸,他對比黑夜和白天,憎惡光天化日之下的“真的大黑暗”,憎惡一切人造的面具和衣裳。
在一些紀念文章里,作者也經常運用這種手法來表達對于死者的感情,如《憶劉半農君》,寫“五四”時期劉半農的戰績時,提到當時有些人批評他“淺”,但作者卻贊美這“淺”:“他的淺,卻如一條清溪,澄徹見底,縱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體的清。
倘使裝的是爛泥,一時就看不出它的深淺來了;如果是爛泥的深淵呢,那就更不如淺一點的好。”最后又說:“我愛十年前的半農,而憎惡他的近幾年。
……我愿以憤火照出他的戰績,免使一群陷沙鬼將他先前的光榮和死尸一同拖入爛泥的深淵。”在這里,形象的描寫,真摯的友情,嚴正的歷史評判,取得了和諧的統一,給予讀者以回味無窮的感受。
魯迅表達感情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并不限于形象和譬喻。
他善于運用排比等修辭手法,反復詠嘆,以宣泄一種不可抑止的感情。
《記念劉和珍君》描述劉和珍等犧牲的事實之后,寫道:“但段政府就有令,說他們是‘暴徒’!但接著就有流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
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種排比復沓的句式,有力地傾吐了作者的翻江倒海的激情,強烈地激起了讀者對于反動派的仇恨。
在《友邦驚詫論》等政治評論文章里,作者也經常運用這種手法來揭露反動派,表達鮮明的階級感情。
魯迅雜文的抒情,有時并不借助于比喻、排比等手法,他只是按照事物的真象加以白描,在樸素無華的文辭中,寄托著一種真切的感情。
如關于柔石的一段描寫:“柔石自己沒有錢,他借了二百多塊錢來做印本。
除買紙之外,大部分的稿子和雜務都是歸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圖、校字之類。
可是往往不如意,說起來皺著眉頭。
……他相信人們是好的。
我有時談到人會怎樣的騙人,怎樣的賣友,怎樣的吮血,他就前額亮晶晶的,驚疑地圓睜了近視的眼睛,抗議道,‘會這樣的么?——不至于此罷?’……”①在這里,作者由衷的敬仰和懷念的感情,不是跟柔石的純潔、善良、勤勞的品質同時寫出,一樣地感動著我們么?
魯迅雜文的感情力量,特別表現在諷刺上。
他認為:“‘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它所寫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見的”,但卻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惡。”諷刺作者的本領,就是偏要提出這種“誰都不以為奇”的事,“而且加以精煉,甚至于夸張”②。
比如,上面所舉的爬和撞的形象,《立論》中的故事,都屬于這一類,都具有明顯的諷刺性,包含著作者的善意和熱情,讓讀者在不禁發笑中受到深刻的教育。
對于敵人,魯迅也經常燃起諷刺的憤火,但為的是要把他們燒毀。
比如《“有名無實”的反駁》,從報上引述一位國民黨排長的話,同現實生活相對照,進行無情的鞭撻,幾乎通篇全用反語寫成,造成十分強烈的諷刺效果。
魯迅說:自己“好用反語,每遇辯論,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頭一擊”①。
好用反語,是魯迅雜文諷刺藝術的一大特點。
在與論敵筆戰中,尤其是這樣。
魯迅還有一部分雜文,通過“曲筆”隱晦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
如所周知,“曲筆”原是舊中國反動政治迫害的產物,魯迅在《花邊文學》的《序言》里,曾經這樣說過:“那時可真厲害,這么說不可以,那么說又不成功……在這種明誅暗殺之下,能夠茍延殘喘,和讀者相見的,那么,非奴隸文章是什么呢?”知道這個情況,我們就了解魯迅的一部分雜文,所以采用“曲筆”,原是迫不得已的。
有人把“曲筆”當作魯迅筆法,好像魯迅一貫喜歡用這種方法寫作似的,這是很大的誤解。
實際上,只要有可能,魯迅總是竭力把文章寫得明白曉暢的。
“曲筆”既是政治迫害的產物,那么它就不是一種有成規可循的藝術手法,它需要適應不同的題材,對付不同的政治環境,采取不同的表現方法。
有全篇用隱喻的,如《現代史》。
內容寫變戲法,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向觀眾榨錢,今日這班人走了,明日那班人又來。
全文沒有一句話涉及當時的政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正是國民黨反動政府的現代史。
有全篇用反語的,還有說故事,引古喻今等多種方法。
對于這類雜文,我們主要認識它的戰斗作用和意義,而不必去學習它的隱晦曲折的形式,因為今天已經根本不同于魯迅所處的時代。
總之,魯迅的雜文,形式豐富多彩,手法不拘一格,莫不清新獨創,給予讀者以雋永的藝術享受。
這除了思想內容的先進、深刻,有助于他在藝術上的發現以外,還因為他有豐富的生活經歷和體驗,有一座用之不竭的知識寶庫。
此外,他在寫作過程中的認真構思和錘煉,也是十分重要的條件。
“就算三五百字的短評,也不是攤開紙就動筆”。
他曾這樣說:“人家說這些短文就值得如許花邊,殊不知我這些文章雖然很短,是絞了許多腦汁,把它鍛煉成極精銳的一擊,又看過了許多書,這些購置參考書的物力,和自己的精力加起來,是并不隨便的。”①這種艱苦勞動、精益求精的態度,是非常值得學習的。
讓我們認真地學習魯迅雜文的戰斗性和藝術表現力,更好地發揮雜文打擊敵人、教育人民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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