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以下簡稱《荷》)和《故都的秋》(以下簡稱《故》)分別是朱自清和郁達夫的代表作,也是我們的中學語文教材的經典名篇。
以前它們出現在不同冊里,動如參商,難能聚合,現在并置于新高中必修本語文1中,作為精讀課文放在顯要的位置上。
兩篇具有相似性的文章選入同一冊教材同一單元本為“犯重”,選編者如此作為,意在選取最有典范性、為厚重的名家名篇,非如此不足以顯出教材的經典性、高品位。
兩名篇的相似性何在?這是對它們比較研讀的基礎所在,如果找不到相似性,就缺乏可比性。
它們寫于大致相同的年代,同屬于描寫文或藝術散文,既有精彩的寫景又有恰當的抒情,在語言表達堪稱嫻熟圓滿,爐火純青,是當之無愧的教學范文。
但是止步于相似性僅是淺表層次的泛讀,真正有價值的閱讀是深入文本,細致地解剖不同文本的各自特點,從相似性的對應中發現各自獨特的精彩與深味。
用一比喻來說,兩名篇都像傳統的中國畫,《荷》像一幅工筆畫,精描細繪,纖毫畢現;《故》你一幅寫意畫,隨意點染,自由開合。
先說寫景。
《荷》冷靜客觀地寫景,寫景占了文章的主體,文中所見皆物,“物化”特點明顯;《故》主觀熱情地寫景,景與情一并呈現,文中所寫無非情語,“人化”特點突出。
如果說《荷》細描了一幅“荷塘月色圖”,不著一“人”字,那么《故》則巧構了一幅“文人賞月圖”,“人”字嵌合其中。
再往細處品味,《荷》寫景呈變異傾向,描寫的是幽暗情境中的非常態的景物,如“(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它們絕非景物原狀本色的真實再現,如同夢幻一般奇妙;《故》則直觀景物,直述印象,如“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來一陣涼風”,完全是本色的,與尋常所見并無二致。
《荷》寫景不只冷靜客觀,而且細膩、精致、全面,試讀第4、5、6段荷葉荷花、月光月景、塘邊楊柳的生動描繪,應能感悟所謂“工筆畫”良有以也;《故》則無意精雕細刻,僅是擷取印象最深的片段景物,不求完盡,但求代表性,此亦足征所謂“寫意畫”本非虛無妄說。
兩文寫景不同,究其緣由乃是觀景察物的視角不同所致,《荷》以一處窄小的景物和背景為透視目標,采用多種眼光,從不同角度看,故而能看出景物的變幻形色,可稱為聚點透視;《故》則用一種眼光(熱情的眼光)看多樣景物,視域擴展至全北平城包括郊外,可稱為散點透視。
次說抒情。
朱氏有意隱匿自我,情意世界是朦朧封閉的,開篇“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和隨后“現在都可以不理”,有開端并無中繼,憂愁、煩躁的情緒才現端倪便不復詳說,往下轉移視線,轉換注意力,轉為對景物的悉心觀察和描寫上。
盡管人們說《荷》抒發了淡淡的喜悅和淡淡的憂愁之情,那只是推測,并不見諸文字,此時此地的他是深掩情感的。
可是這里的深掩、含蓄并不意味著文中富有深意或玄理,《荷》的特色在于寫景而非抒情,寫景精彩傳神,抒情寫意平平常常。
《故》則是直線式的直抒胸臆,濃烈的欣喜歡快和悲哀之情溢于言表,作者急于與讀者溝通心靈,熱切地袒露自己的胸懷,情意世界是開放的、明朗的、溫暖的。
郁氏抒情有兩個憑借手段,一是寫景,抓取一些富有特征的景物加以點染描繪,情意的泉流自然汩汩而出;一是述事,即述說“在皇城人海之中”的閑適生活,以及“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還有“外國的詩人”,“詩歌散文鈔”,甚至“被關閉在牢獄里的囚犯”種種事象,思想觸須伸展到古今中外,視野無比開闊,情感的波瀾陣陣掀起,激蕩人心。
郁氏之情除了濃烈、開放的特點外,還有深厚度,探及人生的底蘊,富含哲理意味。
最后說語言。
都盡顯天賦異能,又有所不同。
朱氏之筆浸潤了古典語言與外國語言的營養,并加以充分的消化、創新,以純正的書面白話文呈現出來,即便在今天讀來也不覺其陌生、拗口;郁氏同樣有著古典和外國語言的滋養,但不避古語和外語借用的痕跡,如“租人家一椽破室”,“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者最下”,“色彩不濃,回味不永”,“黃酒之與白干”等頗有文言遺風,“而我的不遠千里”又略顯歐化人傾向。
《荷》文用語平和,緩而不急,平易中見功力,細微處精致謹嚴,以首段為例:“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
今晚在院子里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
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
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共有12個點斷的句子,各句的字數為9、10、11、7、9、8、11、6、8、9、8、5,字數差別不大。
盡管在形式上近于“刻板”,句式相同、節奏相近,無多變化,有平直之感,但在反復品讀之后真能獲得語中韻味。
而《故》語言魅力盡顯于外,節奏鮮明,起伏跳蕩,句式變化殊多,長短伸縮無定,如首段:“秋天,無論在什么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
我的不遠千里,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語中韻味初讀即可得到,一顆率真的、熱切的心怦然跳動,躍然紙上。
相比而言,《荷》長于景語,《故》長于情語。
人有人性,文有文性,文性乃是人性之體現。
兩名篇種種不同特點源自兩位作者的性格、經歷的差異。
朱自清是在社會急劇動蕩、個人滿心惶然的情境下寫作此文的,文中之“我”秉持清高而厭倦凡塵,移情于幽僻的美景,因而文中景多情少,在情的方面僅生出一些“淡淡的”靜態體驗;郁達夫生性放達,喜與人交往,半生顛沛流離而不改生活的信念,故而敞開胸懷,愿與讀者交心懇談,文中蕩漾著陣陣熾情。
再有,朱自清寫《荷》時僅29歲,郁達夫寫《故》時已38歲,二十多歲時的人生感受相比于三十多歲時肯定是不一樣的,因此《故》的人生內涵肯定比《荷》豐富得多、深厚得多。
若以寫景的精彩、精致之于中學生和青年寫作者的示范意義而言,《荷》強于《故》;若以人生感悟、人生啟示而論,《故》要強于《荷》。
如此說來,兩名篇特點各異、互見優長,恰好代表了散文寫景與抒情的兩端,它們都理所當然地成為語文教學范文之精品、神品。
至于說我個人的偏好,先曾專嗜《荷》之優美與精致,而后又覺膩味,純以寫景見的文章終究難以維持長久的興致;隨著時光流逝、年歲漸長,我倒是覺得《故》中那些情意描述、人生感悟更富有啟發性、共鳴性和藝術魅力。
在我的欣賞趣味里,情文的魅力應強于景文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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