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的《沙田山居》或者簡媜的《一口閑鐘》吧。
《沙田山居》原文
書齋外面是陽臺,陽臺外面是海,是山,海是碧湛湛的一彎,山是青郁郁的連環。
山外有山,最遠的翠微淡成一裊青煙,忽焉似有,再顧若無,那便是,大陸的莽莽蒼蒼了。
日月閑閑,有的是時間與空間。
一覽不盡的青山綠水,馬遠夏圭的長幅橫披,任風吹,任鷹飛,任渺渺之目舒展來回,而我在其中俯仰天地,呼吸晨昏,竟已有十八個月了,十八個月,也就是說,重九的陶菊已經兩開,中秋的蘇月已經圓過兩次了。
海天相對,中間是山,即使是秋晴的日子,透明的藍光里,也還有一層輕輕的海氣,疑幻疑真,像開著一面玄奧的迷鏡,照鏡的不是人,是神。
海與山綢繆在一起,分不出,是海侵入了山間,還是山誘俘了海水,只見海把山圍成了一角角的半島,山呢,把海圍成了一汪汪的海灣。
山色如環,困不住浩渺的南海,畢竟在東北方缺了一口,放檣桅出去,風帆進來。
最是晴艷的下午,八仙嶺下,一艘白色渡輪,迎著酣美的斜陽悠悠向大埔駛去,整個吐露港平鋪著千頃的碧藍,就為了反襯那一影耀眼的潔白。
起風的日子,海吹成了千畝藍田,無數的百合此開彼落。
到了夜深,所有的山影黑沉沉都睡去,遠遠近近,零零落落的燈全睡去,只留下一陣陣的潮聲起伏,永恒的鼾息,撼人的節奏搖動我的心潮。
有時十幾盞漁火赫然,浮現在黢黑的海面,排成一彎弧形,把漁網愈收愈小,圍成一叢燦燦的金蓮。
海圍著山,山圍著我。
沙田山居,峰回路轉,我的朝朝暮暮,日起日落,月望月朔,全在此中度過,我成了山人。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山已經代我答了。
其實山并未回答,是鳥代山答了,是蟲,是松風代山答了。
山是禪機深藏的高僧,輕易不開口的。
人在樓上倚欄桿,山列坐在四面如十八尊羅漢疊羅漢,相看兩不厭。
早晨,我攀上佛頭去看日出,黃昏,從聯合書院的文學院一路走回來,家,在半山腰上等我,那地勢,比佛肩要低,卻比佛肚子要高些。
這時,山什么也不說,只是爭噪的鳥雀泄漏了他愉悅的心境。
等到眾鳥棲定,山影茫然,天籟便低沉下去,若斷若續,樹間的歌者才歇下,草間的吟哦又四起。
至于山坳下面那小小的幽谷,形式和地位都相當于佛的肚臍,深凹之中別有一番情趣。
山谷是一個愛音樂的村女,最喜歡學舌擬聲,可惜太害羞,技巧不很高明。
無論是雞鳴犬吠,或是火車在谷口揚笛路過,她都要學叫一聲,落后半拍,應人的尾音。
從我的樓上望出去,馬鞍山奇拔而峭峻,屏于東方,使朝暾②曾寫《登樓賦》,寄托思念故鄉、懷才不遇的感情。
姍姍其來遲。
鹿山巍然而逼近,魁梧的肩膂遮去了半壁西天,催黃昏早半小時來臨,一個分神,夕陽便落進他的僧袖里去了。
一爐晚霞,黃銅燒成赤金又化作紫灰與青煙,壯哉崦嵫③的神話,太陽的葬禮。
陽臺上,坐看晚景變幻成夜色,似乎很緩慢,又似乎非常敏捷,才覺霞光烘頰,余曛④在樹,忽然變生咫尺,眈眈的黑影已伸及你的肘腋,夜,早從你背后襲來。
那過程,是一種絕妙的障眼法,非眼睫所能守望的。
等到夜色四合,黑暗已成定局,四圍的山影,重甸甸陰森森的,令人肅然而恐。
尤其是西屏的鹿山,白天還如佛如僧,藹然可親,這時竟收起法相,龐然而踞,黑毛茸蒙如一尊暗中伺人的怪獸,隱然,有一種潛伏的不安。
千山磅礴的來勢如壓,誰敢相撼?但是云煙一起,莊重的山態便改了。
霧來的日子,山變成一座座的列嶼,在白煙的橫波回瀾里,載浮載沉。
八仙嶺果真化作了過海的八仙,時在波上,時在彌漫的云間。
有一天早晨,舉目一望,八仙、馬鞍和遠遠近近的大小眾峰,全不見了,偶爾云開一線,當頭的鹿山似從天隙中隱隱相窺,去大埔的車輛出沒在半空。
我的陽臺脫離了一切,下臨無地,在洶涌的白濤上自由來去。
谷中的雞犬從云下傳來,從遠的人間。
我走去更高處的聯合書院上課,滿地白云,師生衣袂飄然,都成了神仙。
我登上講壇說道,煙云都穿窗探首來旁聽。
起風的日子,一切云云霧霧的朦朧氤氳全被拭凈,水光山色,纖毫悉在鏡里。
原來對岸的八仙嶺下,歷歷可數,有著許多山村野店,水滸人家。
半島的天氣一日數變,風驟然而來,從海口長驅直入,腳下的山谷頓成風箱,抽不盡滿壑的咆哮翻騰。
蹂躪著羅漢松與蘆草,掀翻海水,吐著白浪,風是一群透明的野獸,奔踹而來,呼嘯而去。
海潮與風聲,即使撼天震地,也不過為無邊的靜加注荒情與野趣罷了。
最令人心動而神往的,卻是人為的噪音。
從清早到午夜,一天四十多班,在山和海之間,敲軌而來,鳴笛而去的,是九廣鐵路的客車、貨車、豬車。
曳著黑煙的飄發,蟠蜿著十三節車廂的修長之軀,這些工業時代的元老級交通工具,仍有舊世界迷人的情調,非協和的超音速飛機所能比擬。
山下的鐵軌向北延伸,延伸著我的心弦。
我的中樞神經,一日四十多次,任南下又北上的千只鐵輪輪番敲打,用鋼鐵火花的壯烈節奏,提醒我,藏在谷底的并不是洞里桃源,住在山上,我亦非桓景,即使王粲,也不能不下樓去:
一口閑鐘
空城,是我。
經年行路,風霜中最惦念的是故鄉那扇小軒窗,幾次 夢里潛入芭蕉院,看見少年的她梳出白發。
她的夜半孤影總讓我不能放心。
無家,可以稟明生死;無兄弟。
可以話桑麻;等我的人,我卻無夢相贈。
身,已如秋蓬;心,寄托行云流水,我怎能再做春閨夢里人?
故里重回,舊友流散;與我締結初夢的人也已兒女成行。
最后一個牽動心緒的人既已建筑家室,守住了春花秋月,我可以完全放下了。
她不會知道那個出遠門的人,枯坐在市集一隅,遠遠 看她提籃牽兒從眼前走過
她不會聽到,當她與小販評論斤兩時,我幽微的喟嘆。
她不會知道,多少次我在夢中重回江亭,折了春柳,放在她打水浣衣的井邊。
她不明白,我仍然熟誦當年的誓詞,每當與鑼鼓花轎錯身時,那誓言又絞痛了我的心。
她怎能了解,我山高水長地想遺忘她的容貌,又在異鄉莊園尋找似她身影的人。
我仍是一個不告而別的人,毀了她少年春閨的人,辜負她的人。
當她走入另一個屋檐,她的少年空城也歸還給我了。
那么,除了遙遙一見,我焉能懷抱兩座空城走到她的面前,把殘枝敗柳的故事又說一遍呢? 讓她永遠不知道我是生是死,則她可以安然無恙地被守護著;讓她永遠怨一個名字,則她可以平安地過眼前日子,不會回頭找空城。
離開故里的那夜,我是空了的人。
秋霜已經爬滿天,江邊停泊的旅舟,或踏歌飲酒,或沉沉地眠睡。
三兩聲夜鳥,更添秋夜靜寂,水波搖晃舟身,亦搖晃榻上的我,仿佛我與江水、秋霜都是亙古的醒者,靠了岸,又離了岸的。
如果,子夜想歌,有什么比嘆息更暢懷?子夜想醉,有什么比忘川之水更能斷愁?
忽有鐘聲隔江傳來,染了秋霜的聲音聽來分外清寂, 仿佛偷聽了我的心事后,似有似無地為我說經。
說:空山已被霧境收留了;空城,不妨贈給客船去貨運;松樹林寺里有一口閑鐘,正等著天外客,陪它說梵音。
后記:陪伴空城的,應是閑鐘。
正如葉落之于秋;塵埃之于光陰;流水之于溪旁歇腳的逆旅。
那一瞬不是為著相逢,而是為著沒有錯過而欣喜。
說分離,且不管這分離竟是真的海角天涯遙遙無期。
這無期在心中有期,所以不憚等待;因著這等待而凋殘了多少季的花期,所以梳一把白發,歲月蕭蕭地落地。
且把山色和水色在目極處絞織成如畫的山水,恍惚中,那山是我,那水是你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求一篇800-1000字抒情散文文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