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櫻和吉野櫻不像桃花那樣地白中透紅,也不像梨花那樣地白中透綠,它是蓮灰色的。
八重櫻就豐滿紅潤一些,近乎北京城里春天的海棠。
此外還有淺黃色的郁金櫻,枝花低垂的枝垂櫻,"春分"時節最早開花的彼岸櫻,花瓣多到三百余片的菊櫻……掩映重疊,爭妍斗艷。
清代詩人黃遵憲的櫻花歌中有:
……
墨江潑綠水微波
萬花掩映江之沱
傾城看花奈花何
人人同唱櫻花歌
……
花光照海影如潮
游俠聚作萃淵藪
……
十日之游舉國狂
歲歲?虞朝復暮
……
這首歌寫盡了日本人春天看櫻花的舉國若狂的盛況。
"十日之游"是短促的,連陰之后,春陽暴暖,櫻花就漫山遍地的開了起來,一陣風雨,就又迅速地凋謝了,漫山遍地又是一片落英!日本的文人因此寫出許多"人生短促"的凄涼感喟的詩歌,據說櫻花的特點也在"早開早落"上面。
也許因為我是個中國人,對于櫻花的聯想,不是那么灰黯。
雖然我在一九四七年的春天,在東京的青山墓地第一次看櫻花的時候,墓地里盡是些陰郁的低頭掃墓的人;間以喝多了酒引吭悲歌的醉客,當我穿過園穹似地蓮灰色的繁花覆蓋的甬道的時候,也曾使我起了一陣低沉的感覺。
在日本,櫻花就是多!山上、水邊、街旁、院里,到處都是。
積雪還沒有消融,冬服還沒有去身,幽暗的房間里還是春寒料峭,只要遠遠地一絲東風吹來,天上露出了陽光,這櫻花就漫山遍地的開起!不管是山櫻也好,吉野櫻也好,八重櫻也好……向它旁邊的日本三島上的人民,報告了春天的振奮蓬勃的消息。"
這番話,給我講明了兩個道理。
一個是:櫻花開遍了蓬萊三島,是日本人民自己的花,它永遠給日本人民以春天的興奮與鼓舞;一個是看花人的心理活動,做成了對于某些花卉的特別喜愛。
金澤的櫻花,并不比別處的更加美麗。
汽車司機的一句深切動人的、表達日本勞動人民對于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的話,使得我眼中的金澤的漫山遍地的櫻花,幻成一片中日人民友誼的花的云海,讓友誼的輕舟,激箭似地,向著燦爛的朝陽前進!
深夜回憶,暖意盈懷,欣然提筆作櫻花贊。
我到過的江南小鎮很多,閉眼就能想見,穿鎮而過的狹窄河道,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橋,傍河而筑的民居,民居樓板底下就是水,石階的埠頭從樓板下一級級伸出來,女人正在埠頭上浣洗,而離她們只有幾尺遠的烏篷船上正升起一縷白白的炊煙,炊煙穿過橋洞飄到對岸,對岸河邊有又低又寬的石欄,可坐可躺,幾位老人滿臉寧靜地坐在那里看著過往船只。
比之于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河邊由吊腳樓組成的小鎮,江南小鎮少了那種渾樸奇險,多了一點暢達平穩。
它們的前邊沒有險灘,后邊沒有荒漠,因此雖然幽僻卻談不上什么氣勢;它們大多很有一些年代了,但始終比較滋潤的生活方式并沒有讓它們保留下多少廢墟和遺跡,因此也聽不出多少歷史的浩嘆;它們當然有過升沉榮辱,但實在也未曾擺出過太堂皇的場面,因此也不容易產生類似于朱雀橋、烏衣巷的滄桑之慨。
總之,它們的歷史路程和現實風貌都顯得平實而耐久,狹窄而悠長,就像經緯著它們的條條石板街道。
堂皇轉眼凋零,喧騰是短命的別名。
想來想去,沒有比江南小鎮更足以成為一種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的了。
中國文人中很有一批人在入世受挫之后逃于佛、道,但真正投身寺廟道觀的并不太多,而結廬荒山、獨釣寒江畢竟會帶來基本生活上的一系列麻煩。
“大隱隱于市”,最佳的隱潛方式莫過于躲在江南小鎮之中了。
與顯赫對峙的是常態,與官場對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間的蓑草茂樹更有隱蔽力的是消失在某個小鎮的平民百姓的常態生活中。
山林間的隱蔽還保留和標榜著一種孤傲,而孤傲的隱蔽終究是不誠懇的;小鎮街市間的隱蔽不僅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殘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過得十分舒適,讓生命熨帖在既清靜又方便的角落,幾乎能夠把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因此也就成了隱蔽的最高形態。
說隱蔽也許過于狹隘了,反正在我心目中,小橋流水人家,莼鱸之思,都是一種宗教性的人生哲學的生態意象。
在庸常的忙碌中很容易把這種人生哲學淡忘,但在某種特殊情況下,它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誘惑而讓人渴念。
記得在**的高潮期,我父親被無由關押,尚未結婚的叔叔在安徽含冤自盡,我作為長子,20來歲,如何撐持這個八口之家呢?我所在的大學也是日夜風起云涌,既不得安生又逃避不開,只得讓剛剛初中畢業的大弟弟出海捕魚,貼補家用。
大弟弟每隔多少天后上岸總是先與我聯系,怯生生地詢問家里情況有無繼續惡化,然后才回家。
家,家人還在,家的四壁還在,但在那年月好像是完全暴露在露天中,時時準備遭受風雨的襲擊和路人的轟逐。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這些大學畢業生又接到指令必須到軍墾農場繼續改造,去時先在吳江縣松陵鎮整訓一段時間。
那些天,天天排隊出操點名,接受長篇訓話,一律睡地鋪而伙食又極其惡劣,大家內心明白,整訓完以后就會立即把我們拋向一個污泥、沼澤和汗臭相拌和的天地,而且絕無回歸的時日。
我們的地鋪打在一個廢棄的倉庫里,從西邊墻板的夾縫中偷眼望去,那里有一個安靜的院落,小小一間屋子面對著河流,屋里進出的顯然是一對新婚夫妻,與我們差不多年齡。
他們是這個鎮上最普通的居民,大概是哪家小店的營業員或會計吧,清閑得很,只要你望過去,他們總在,不緊不慢地做著一天生活所必需、卻又純然屬于自己的事情,時不時有幾句不冷也不熱的對話,莞爾一笑。
夫妻倆都頭面干凈,意態安詳。
當時,我和我的同伴實在被這種最正常的小鎮生活震動了。
這里當然也碰到了**,但畢竟是小鎮,又兼民風柔婉,鬧不出多大的事,折騰了一兩下也就煙消去散,恢復成尋常生態。
也許這個鎮里也有個把“李國香”之類,反正這對新婚夫妻不是,也不是受李國香們注意的人物。
唉,這樣活著真好!這批筋疲力盡又不知前途的大學畢業生們向壁縫投之以最殷切的艷羨。
我當時曾警覺,自己的壯志和銳氣都到哪兒去了,何以20來歲便產生如此暮氣的也隱之想?是的,那年在惡風狂浪中偷看一眼江南小鎮的生活,我在人生憬悟上一步走向了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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