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不像桃花那樣妖艷多姿,不象牡丹那樣雍容富貴。
槐花在眾香國里最多也是個“三等公民”。
因此,她也只有生長在窮鄉僻壤,山郊野外,靠自已頑強的性格生存下去,默默地經受著風吹日曬,霜打雨淋,與其朝夕相伴的農民一樣,含辛茹苦地證實著自己的存在。
但是,每逢春情勃發、萬紫千紅的時節,槐花并不因卑賤而沉默,依舊謐約旱牧斕鼐∏檎婪牛?勻粑藁ā;被ㄊ⒖?彼蒲┭怪ν罰?逑閆?紓?芑嵋?次奘?拿鄯溆脛?選C磕昊被ㄊ⒖?奈逶攏?業諞桓霰憔?黃鷯棧螅?姹櫸沒被ㄉ?さ牧智??諦煨熳砣說拇悍繢錚?罷沂湃サ墓適隆? 生我的小村在乾陵腳下,村中有一棵超過百歲的老槐樹。
她的腰身足有三人抱粗,兩米多高。
樹身朝北爬著,背部因歲月的侵蝕出現了一個小壕,不知有多少頑皮的村童從此爬上爬下,一天天長大。
槐樹傘蓋巨大,樹枝下面掛著一口大鐘。
每年春季,老槐發出新芽,并盛開圓筒形的白花。
春風習習中,老槐花飄散的誘人的香氣,鉆入尋常百姓家。
于是,從中午到晚上,人們在花香的引誘下,便紛紛集合到老槐樹下。
正午的時侯,東家從半邊蓋的房子里,出來一位光著上身的老者,端著一個似盆的大老碗,碗里盛滿褲帶似的蔥香扯面,蹲在樹下忘我的享受著(陜西八大怪中的四怪);西家小孩端著一碗蒸槐花疙瘩,眼望著老頭碗里蒜香樸鼻的扯面,流著口水,跑回家去給媽撒嬌,也要吃一口老頭的扯面。
一時間,槐樹下、屋門口,蹲著的站著的老頭、爺兒們都端著大碗小碗走出四合院的大門。
從幾家跑出的小貓小狗,樹上的小鳥也想從男人的飯碗里尋點食物,卻往往被趕的老遠,悻悻而散。
上工的鐘聲響了,男人們下地干活了,這老槐樹下就成為女人孩子的世界了。
老年人搬出紡棉線的紡車,變戲法的紡出一個個白生生的棉棒槌。
在“嗡嗡”如蜂鳴的紡車聲中,老人腦際浮現出眼花繚亂的粗布影象,臉上漾出難以察覺的幸福笑意。
小媳婦拿出給男人或孩子拉了半截的鞋底子,一針針、一線線拉出了少婦的柔情與蜜意。
那些小虎、小貓、小鳥都被女人用針線銹成微妙微肖的圖案,成為爭相傳看的工藝品。
離槐樹不遠處的池塘邊(陜西農村叫“老池”,每村都有一個),那些排成一行的洗衣女人們爽朗的笑聲,伴隨著飄有槐花香味的氣息傳到老槐樹下面,便又引起這邊的熱烈的回應。
在大男子主義盛行的關中農村,婦女們也只有這時侯才敢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的天性,痛痛快快地釋放自己的隱私和痛苦,往往也能得到長者的幫助和鼓勵。
到了傍晚,這老槐樹下就成了男女老少共享的納涼場所了。
小姑娘、剛過門的小媳婦們一般都老遠地站著,手里或繡花,或磕著瓜籽,羞切切地觀望著樹下的情景。
那時侯沒有娛樂,甚至沒有電,一些被公認為“活寶”的男人或者是光棍漢們,混在女人堆里,開著粗魯的玩笑,卻往往引來轟然的笑聲。
等到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的時侯,年輕人在花前月下忙著自己的事情。
年齡大一點的男人和女人煩惱事多,磕睡也少,等著孩子睡著以后放在腿上,朦朧的夜色中,便只看見男人煙斗冒出一明一滅的火星,聽見女人“嗡嗡”寂寞的紡車聲。
時不時也會傳來輕聲的嘆息和咳嗽。
老槐樹也累了,小鳥在他的懷抱中睡著了。
寧靜、幸福的農家樂場景啊!自上高中以后,直至從軍來到岳飛踏破的“賀蘭山闕”,便把這種景像裝在了心中。
特別是每年四、五月份,當塞上朔風肆虐的時侯,便又想起了那棵老槐樹,以及用槐花拌面蒸出的花疙瘩。
那甜甜的、香香的花疙瘩勝過任何美味佳肴。
在這個大槐樹下聽故事長大的孩子,如今有的在航空、地質方面有突出貢獻,享受著政府津貼。
還有參軍的,當警察的,當老師的,也有發了大財的。
但有一半仍固守著老槐樹,生了一群小孩,重復著老槐樹下的古老故事。
不過,不管是當官的,發財的,不管開著多么豪華的轎車回家的,一旦到了小村口,他們都會虔誠地早早下車,兜里提前預備著上好的香煙和糖果,見著長輩和兒童便會微笑著打著招呼,或遞煙,或發糖,然后便不由自主的來到老槐樹下,和她打著招呼,撫摸著這棵老者的粗糙的“皮膚”,一顆游子的心才算有了著落。
曾經有一年,我真是想念老槐樹,想重溫孩提時侯的快樂住事,更想吃母親蒸的槐花疙瘩,便專程回到村上拜謁老槐樹。
老槐依舊,但人事己非,“兒童相見不相識,借問客從何處來?”看來我己經不屬于故鄉的了,一種失落的感覺油然而生。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忽然一夜沙塵暴,將市區內的許多參天的楊樹攔腰折斷,是因為栽種了多年的楊樹遇到了前所末有的蟲害襲擊了嗎,瞧那可憐的樹的主桿鼓起了許多蟲包。
一時作為市樹的白楊樹就象猶太人被納粹黨捕殺一樣,幾天之內,滿城盡聞砍燒聲。
這時侯,樹干柔韌,能抵御風寒的槐樹便登上了大雅之堂。
“病樹前頭萬木春”,槐樹的命運改變了。
政府引進了兩種槐樹,一種是笨槐,一種是我寫的楊槐。
在楊槐集中栽種的地方,就出現了大片的楊槐花。
人間五月芳菲盡,滿城槐花始盛開。
我邀親明歡聲雀躍地投身到鋪天蓋地的槐花中,終于在第二故鄉重溫著童年的故事,找到了心靈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