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很多人都知道,這兒有只老狐貍帶著它的一家子住在附近一帶,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它們竟住得這么近。
大家都管這只老狐貍叫“刀疤臉”,因為它臉上有一道從眼角直通到耳根的疤痕,這大概是它追捕兔子的時候,在鐵絲網上撞傷的。
傷口好了以后,生出一綹白毛,變成一道一輩子也改變不了的明顯標記。
去年冬天,我見過它一次,對它的狡猾詭詐,已經領教過了。
那時候剛下過一場雪,我出去打獵,穿過空曠的原野,來到老磨坊背后的灌木叢生的洼地邊緣。
當我抬起頭來,想欣賞欣賞洼地的景色的時候,發現對面的長堤有一只狐貍在小步奔跑。
它所走的路線跟我所走的,正好成了一個交叉形。
我馬上一動不動地停了下來。
為了不讓它看出任何動靜,我既不低下頭來,也不扭過頭去,一直等到它消失在洼地最低處的茂密的亂叢棵子里。
當它走到看不見了之后,我馬上哈著腰兜到它前頭,在亂叢棵子另一邊的出口處等它出來。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著一只狐貍影兒。
我仔細一瞧,看見一些跳過亂叢棵子的新的狐貍腳印。
我順著腳印朝前望去,只見老刀疤臉坐在我背后老遠的高地那邊,正在怡然自得地笑著哩。
研究一下它的腳印,問題就清楚了。
原來我最初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發現了我。
可它也象一個道地的老獵手一樣,一點不動聲色,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到走出我的視線以后,就拚命繞到我的背后,等在那兒瞧我的窘相。
盡管有了這樣的經驗,可是到入春以后,刀疤臉的狡猾詭詐,又使我上了一次大當。
那時我跟一個朋友在山地牧場那邊的路上散步。
我們經過一個離我們不到三十英尺遠的山脊,上面有許多灰色和褐色的圓石頭。
在走近山脊的時候,我的朋友說:
“那邊第三塊石頭,看上去挺象一只蜷縮著的狐貍。”
可是我看不清楚,于是我們便走了過去。
但沒有走上幾碼〔注〕路,突然起了一陣風,風刮在那塊石頭上好象刮在野獸的毛皮上一樣。
我的朋友說,“我看準那是只狐貍,躺在那兒睡著了。”
“我們馬上就會弄明白的。”我回答著,一面轉過身去打算往回走,可是剛跨出一步路,就有只狐貍猛地一跳,一溜煙跑掉了。
我一看哪,正是那只刀疤臉。
牧場中央被火燒去了一塊,留下一大片黑糊糊的土地,它拚命跑過了這塊黑地,一直奔到沒被燒過的黃色草地上,才蹲下來休息。
在那兒,我們已經看不見它了。
剛才它一直都在盯著我們瞧,如果我們老是沿著那條路走,它也不會動彈的。
它蹲在那兒象塊圓石頭,象堆干草,這倒沒什么奇怪的,可是它居然知道自己跟這些東西非常相象,而且隨時在利用這一點來保護自己,這就使人驚奇了。
不久我們就發現,正是刀疤臉和它的妻子維克森,把我們的松林做了它們的家,把我們的谷場做了它們的糧食供應基地。
下一天早晨,我們在松林里搜索了一次,發現了一堆就在最近幾個月里堆起來的泥土。
這一定是狐貍掘洞的結果,可我們卻一個洞也沒有找到。
人們都說,真正聰明的狐貍,在挖掘新洞的時候,總是先掘好一個洞,把里面的泥土統統扒出來,再挖一條通向遠處灌木叢的坑道。
然后再把頭一個掘好的、過于顯眼的洞口完全封閉起來,只使用掩藏在灌木叢里的另一個洞口。
于是,我又在一座小土墩的另一邊繼續找了一陣子,找到了真正的洞口。
并且還有充分的證據來證明,洞里一定有窩小狐貍。
在土墩旁邊的灌木叢上,聳立著一棵大的空心的極木樹。
樹干歪得非常厲害,底下有個大洞,頂上有個小洞。
過去,我們這些男孩子,常常用這棵樹來玩種種游戲。
我們在松朽的樹洞內壁上,刻出一格格的階梯,有了它們,在空樹心里爬上爬下就方便多了。
現在這正好合我的用。
第二天,在和暖的陽光照耀下,我就跑到那兒去守望了。
我在樹頂的枝條間躲了沒多大工夫,就看到了住在旁邊地洞里的有趣的家庭。
小狐貍一共有四只,長得都挺出奇,活象一只只小羊,渾身長著毛茸茸的外皮,四條小腿兒又長又壯實,滿臉都是天真的樣子。
可是只要對它們的尖鼻細眼的寬臉兒,再看上一眼的話,你就可以發現,所有這些天真的小家伙,全是那只滿腦子鬼聰明的老狐貍所制造的產品。
它們在那兒嬉戲著,曬著太陽,有時還相互扭來扭去打著玩兒。
后來它們聽見一陣輕微的聲音,就急忙鉆進洞里去了。
可是這樣的驚慌是不必要的,因為這是它們媽媽的聲音。
它穿過灌木叢,又帶來了一只雞——我記得,這已經是第十七只雞了。
它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家伙們就翻翻滾滾地打洞里奔了出來。
接著,一幕在我看來非常精彩、可我叔叔是絕對不會喜愛的場面展開了。
它們一下子沖到那只母雞身上,撕扭爭打,你搶我奪。
它們的母親,一面警惕地守望著敵人,一面滿心歡喜地瞅著自己的這些小寶寶。
它面部的表情是很奇特的。
首先是一種高興的嘻笑,可是那種經常不變的兇野和狡猾,還仍然流露著。
原來的那股子殘暴和勇敢,也并不減色。
不過最為突出的,還是那種顯而易見的母愛和驕傲感。
這棵極木樹的根部隱遮在灌木叢里,比狐貍洞所在的土墩子要低得多。
因此我可以隨意地來來去去,也不會嚇著狐貍。
我這樣觀察了許多天,看到了很多小狐貍受訓練的情形。
它們從小就學會,一聽見什么不對頭的聲音,就馬上停止一切動作,象泥塑木雕似的,一動也不動;等到接下來還有什么聲響,或是其他什么可怕的事時,才跑去躲起來。
有些動物的母愛特別強烈,它們會用這種豐裕的感情,慈愛地對待跟它們毫無關系的小動物。
但是,老維克森看來卻不是這樣。
對小狐貍的喜愛,使它變得越發殘酷了。
它常常把活生生的老鼠和小鳥逮回家來,不讓它們受到過重的傷害,為的是好讓小狐貍更長久地糟蹋和玩弄它們。
在山上的果園里,住著一只山鼠。
它長得既不漂亮,也不風趣,可它卻懂得怎樣好好地照顧它自己。
它在一棵老松樹樁子的樹根當中掘了個洞,這么一來,那些狐貍就沒法挖洞到地底下來逮它了。
不過,山鼠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它們是不大勞動的;它們認為,智慧要比辛勤的勞動有用。
每天早晨,這只山鼠都要躺在松樹樁子上曬太陽。
如果看見狐貍來了,它就跳下樹樁往洞里一躲。
要是敵人跑得挺近,它就再朝里面一竄,一直呆到危險過了再出來。
有天早晨,維克森和刀疤臉覺得,小家伙們已經到了應該開開眼界,看看山鼠的時候了。
那只果園里的山鼠,正好是它們實地上課的好題材。
于是它們一塊兒來到果園的圍籬旁邊,沒讓那只躺在樹樁上的山鼠看見。
接著刀疤臉明目張膽地走進果園,又順著一條跟松樹樁隔有相當距離的直線,從容地走了過去。
在這段時間當中,它一次也沒有回頭望過,裝得叫那只一直盯著它瞧的山鼠,認為自己并沒有被發現。
刀疤臉走進園子的時候,那只山鼠便悄悄地從樹樁上跳下來,呆在洞口等狐貍過去。
可是它心里一盤算,覺得還是放聰明些的好,于是又竄進地洞里去了。
刀疤臉它們就要它這么做。
躲在果園外邊的維克森,這時便飛快地跑了進來,往樹樁背后一閃。
刀疤臉還是慢吞吞地往前走,眼瞧它越走越遠了。
狐貍越往前走,山鼠的膽子就越大,就越往外面跑,等到狐貍走得看不見了,它又爬上了樹樁子。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維克森猛一縱身抓住了它,并且狠命地把它搖來搖去,一直弄到它失去知覺才罷休。
刀疤臉一直在眼角上注意著背后的動靜,這時候也奔了回來。
但是維克森用爪子把山鼠一抓,就動身往家里跑去。
刀疤臉知道,它不用再費什么勁兒啦。
維克森一面往回跑,一面非常小心地照顧著那只山鼠,所以等它到家的時候,山鼠已經能夠稍微掙扎掙扎了。
維克森低低地朝洞口“喔”了一聲,小家伙們就象小學生做游戲似地涌了出來。
它把受傷的山鼠朝它們一扔,它們象四個小瘋子以地撲了上去。
喉嚨里細聲細氣地叫喚著,小嘴狠命地咬著。
可是那只山鼠拚命地抵抗起來,并且打退了它們,拐著腿慢慢地向一簇亂叢棵子逃去。
小家伙們象一群獵狗追了上去,拖尾巴的拖尾巴,抱肚皮的抱肚皮,可還是沒法把它弄回去。
于是維克森叭叭兩跳,抓住它又拖到了空地上,讓孩子們玩弄。
這種野蠻的把戲一直玩了很久,直到有個小家伙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哇哇直叫的時候,維克森才跳起來一下子弄死了那只山鼠,結束了它的痛苦。
離狐貍洞不遠的地方,有一塊長滿粗壯野草的洼地,這兒是田鼠的游戲場所。
小狐貍們在洞外的第一堂森林課,也是在這兒上的。
它們在這里第一次學到捉老鼠的知識,在所有的捕獵食物當中,這是最容易的一種。
上課的時候,主要是看老狐貍的示范,可是小狐貍的強烈的本能也很要緊。
老狐貍常常用一兩種信號來表示:“趴著別動,看好,”“來,照我的樣兒做,”等等。
在一個無風的夜晚,這群快活的小家伙來到洼地上,狐貍媽媽叫它們靜靜地趴在草地里。
突然間,遠處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尖叫聲,這表示游戲已經開始了。
維克森站起身來,跟著腳走進草地——它沒有俯著身子,而是盡量踮得高高的,有時候還用后腿站起來,以便看得更加清楚些。
田鼠的跑動是在亂草底下進行的。
要知道哪兒有田鼠,唯一的方法,就是觀察野草的微微的擺動。
所以,只有在無風的日子,才能逮到它們。
捉田鼠的技巧,在于要摸清它所在的位置,在看清它之前就逮住它。
不一會維克森縱身一跳,在一簇亂草中央抓住了一只田鼠,它只叫喚了一下,就不再吱聲了。
維克森很快就把它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那四只笨手笨腳的小家伙,也學著媽媽的樣兒干了起來。
后來,頂大的那只小狐貍,也終于破天荒地逮住了一只田鼠。
它高興得直打哆嗦,并且由于一種天生的蠻勁沖動,把珍珠似的小白牙啃進了田鼠的肉里。
它的這種行動,一定把自己都嚇住了。
下一節課是捕紅松鼠。
巧得很,這種又吵鬧又粗俗的家伙,這兒附近就住著一只。
它每天都要花去一部分時間,呆在安安穩穩的樹枝上,朝狐貍們罵個不休。
有好多次,那些小狐貍想逮住它,可總是撲個空。
因為它穿過林子里的空地的時候,總是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在樹上跑來跑去,要不就在離小狐貍它們一英尺來遠的地方,朝它們吐唾沫,罵它們。
可是,老維克森卻是個生物界的老內行——它了解紅松鼠的特點,等到適當的時候,就自己動手干。
它把孩子們全藏了起來,自己在空地中央平平地一躺。
那只冒失又無理的松鼠跑來,照例地大叫大罵。
可是它動也不動。
后來它又跑近了些,接著還一直跑到它頭頂上面的樹枝上,嘰嘰咕咕地罵它: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畜生。”
可是,維克森象斷了氣似地躺在那兒,還是一動也不動。
小松鼠這下可弄糊涂了,它爬下樹干,朝四周張望了一陣,一個沖鋒穿過草地,爬到另一棵樹上,呆在一根高枝上又罵起來: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窩囊廢,難看鬼,丑八怪。”
可是維克森仍舊平躺在那兒,連氣兒都不喘一下。
這可急壞了小松鼠。
它天生就好奇,又喜歡冒險,于是它再一次爬下地來,從空地上竄了過去,跟狐貍的距離比上次更近了些。
維克森還是象斷了氣似地沒有動彈,“它一定死了吧。”連那些小狐貍也在懷疑,它們的媽媽是不是睡著了。
現在小松鼠已經好奇得有些發狂了。
它朝維克森頭上扔了一塊樹皮,又把所有的壞字眼全搬出來罵了一遍。
但是,盡管它三番兩次地這么做,維克森還是死不動彈。
于是,它又在空地上來回竄了兩次以后,就冒著險跑到離開狐貍不過幾英尺遠的地方。
這時候,表面裝死其實一直都在注意著的維克森,猛一下跳了起來,剎那間就抓住了它。
“嗨,小家伙們,該啃骨頭啦。”
它們的學習就這樣打下了基礎。
后來等它們長大了些,就被帶到更遠的地方,去學習辨別腳印和氣味的高級課程。
老狐貍教給它們捕捉各種動物的辦法,因為每一種動物都具有一定的長處,不是這樣的話,它們就沒法生存了。
同時,它們也都具有一定的弱點,否則,別的動物就活不下去了。
松鼠的弱點,就在于它那股好奇的傻勁兒,狐貍的弱點是不會爬樹。
小狐貍受訓的目的,就是要學會利用別人的短處,發揮自己詭計多端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弱點。
小狐貍們從父母那兒學到了狐貍世界的一些主要原則。
它們是怎么學的,這很難告訴大家。
不過有一點很清楚,就是所有這些原則,都是它們跟父母在一塊兒的時候學會的。
我雖然沒有跟狐貍談過一句話,可我還是向它們學會了以下的幾項原則:
決不在自己走過的直路上睡覺。
鼻子就在自己眼前,所以首先應該相信它。
只有傻子才順著風跑。
盡量隱蔽,非迫不得已,決不暴露自己。
能走彎路就走彎路,決不留下直線的行蹤。
奇怪的東西一定有危險。
塵土和水,可以消除氣味。
不在有兔子的樹林里逮老鼠,不在養雞場上逮兔。
避免接近草地。
小家伙們的腦子里,對這些原則的意義,已經稍微有些理解了。
它們懂得,“決不追趕自己嗅不出氣味的東西,”這種做法是很聰明的。
因為,既然自己聞不出對方的氣味,那么,這時候的風向,一定能叫對方嗅到自己。
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地,熟悉了家鄉樹林里的各種鳥兒和野獸,等到能夠跟著父母往外跑的時候,又認識了一些新的動物。
于是,它們就自以為,對所有會跑的東西的氣味,都很熟悉了。
可是,有一天晚上,狐媽媽把它們帶到一塊野地上。
那兒平攤著一堆奇形怪狀的黑糊糊的東西,這是狐媽媽故意帶它們來聞聞這玩藝兒的氣味的。
可是,它們只那么輕輕一嗅,就嚇得直打哆嗦,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它們自己也不明白——這股氣味好似一直穿透了它們的血液,叫它們充滿了一種天生的厭惡和恐懼。
狐媽媽一看,上這兒來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于是就告訴它們說:
“這是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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