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一回我畫了一個人牽兩只羊,畫了兩根繩子。
有一位先生教我:“繩子只要畫一根。
牽了一只羊,后面的都會跟了來。
”我恍悟自己閱歷太少。
后來留心觀察,看見果然:前頭牽了一只羊走,后面數十只羊都會跟去。
無論走向屠場,沒有一只羊肯離群眾而另覓生路的。
后來看家鴨也如此。
……
牧羊的和趕鴨的就利用它們這模仿性,以完成他們自己的事業。
《引言》P3-4
2、過去的事,一切都同夢幻般地消滅,沒有痕跡留存了。
只有這個疤,好象是“脊杖二十,刺配軍州”時打在臉上的金印,永久地明顯地錄著過去的事實,一說起就可使我歷歷地回憶前塵。
仿佛我是在兒童世界的本貫地方犯了罪,被刺配到這成人社會的“遠惡軍州”來的。
這無期的流刑雖然使我永無還鄉之望,但憑這臉上的金印,還可回溯往昔,追尋故鄉美麗的夢啊!——《夢痕》P16
3、其實旨意與疾患,都是虛空的,自騙自擾的,實際于人生有甚么利益呢?只贏得世故塵勞,做弄幾番歡愁的感情,增加心頭的創痕罷了。
——《兒女》P34
4、世人以膝下有兒女為幸福,希望以兒女永續其自我,我實在不解他們的心理。
我以為世間人與人的關系,最自然最合理的莫如朋友。
君臣、父子、昆弟、夫婦之情,在十分自然合理的時候都不外乎是一種廣義的友誼。
所以朋友之情,實在是一切人情的基礎。
——《兒女》P37
5、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處必有暗;至于三十歲的今日,更知明多之處暗也多,歡濃之時愁也重。
——《秋》P56
6、不抗爭而活是羞恥的,不抗爭而死是怯弱的。
——《肉腿》P79
7、人生好比乘車,有的早上早下,有的遲上遲下,有的早上遲下,有的遲上早下。
上了車紛爭坐位,下了車各自回家。
——《車廂社會》——P86
8、我在沙坪小屋的晚酌中,眼看抗戰局勢的好轉。
我們白天各自看報紙,晚餐桌上大家報告討論。
我在晚酌中眼看東京的大轟炸,莫索里尼的被殺,德國的敗亡,獨山的收復,直到波士坦宣言的發出,八月十日夜日本的無條件投降。
我的酒味越吃越美。
我的酒量越吃越大,從每晚八兩增加到一斤。
大家說我們的勝利是有史以來的一大奇跡。
我的勝利的歡喜,是在沙坪小屋晚上吃酒吃出來的!所以我確認,世間的美酒,無過于沙坪的四川人仿造的渝酒。
我有生以來,從未吃過那樣的美酒。
即使現在,我已“勝利復員,榮歸故鄉”;故鄉的真正陳紹,比沙坪壩的渝酒好到不可比擬,我也照舊每天晚酌;然而味道遠不及沙坪的渝酒。
因為晚酌的下酒物,不是物價狂漲,便是盜賊蜂起;不是貪污舞弊,便是橫暴壓迫。
沙坪小屋中的晚酌的那種興味,現在已經不可復得了!誒,我很想回重慶去,再到沙坪小屋里去吃那種美酒。
——《沙坪的美酒》P141
9、我每逢坐船,乘車,買物,不想起錢的時候總覺得人生很有意義,對于制造者的工人與提供者的商人很可感謝。
但是一想起錢的一種交換條件,就減殺了一半的趣味。
教書也是如此:同一班青年或兒童一起研究,為一班青年或兒童講一點學問,何等有意義,何等歡喜!但是聽到命令式的上課鈴與下課鈴,做到軍隊式的“點名”,想到商買式的“薪水”,精神就不快起來,對于“上課”的一事就厭惡起來。
——《剪網》P157
10、從前聽人說:中國人人人具有三種博士的資格:拿筷子博士、吹煤頭紙博士、吃瓜子博士。
——《吃瓜子》P164
11、趣味,在我是生活上一種重要的養料,其重要幾近于面包。
別人都在為了獲得面包而犧牲趣味,或者為了堆積法幣而抑制趣味。
我現在幸而沒有走上這兩種行徑,還可省下半只面包來換得一點趣味。
——《家》P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