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創建格律體時,聞一多提出了具體的主張,就是著名的“三美”:“詩的實力不獨包括著音樂的美,繪畫的美,并且還有建筑的美。”
音樂美是指詩歌從聽覺方面來說表現的美,包括節奏、平仄、重音、押韻、停頓等各方面的美,要求和諧,符合詩人的情緒,流暢而不拗口——這一點不包括為特殊效果而運用聲音。
繪畫美是指詩歌的詞匯應該盡力去表現顏色,表現一幅幅色彩濃郁的畫面。
建筑美是指針對自由體提出來的,指詩歌每節之間應該勻稱,各行詩句應該一樣長——這一樣長不是指字數完全相等,而是指音尺數應一樣多,這樣格律詩就有一種外形的勻稱均齊。
七子之歌
作者: 聞一多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
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
詩人作《凱風》以愍之。
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后喪失之土地,失養于祖國,受虐于異類,臆其悲哀之情,蓋有甚于《凱風》之七子,因擇其與中華關系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云爾。
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
不見夫法蘭西之 Alsace-Lorraine 耶?“精誠所至,金石能開”。
誠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澳門
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襁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闕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分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咽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你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你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臺灣
我們是東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臺灣。
我胸中還氳氤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點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城一戰。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
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一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后葬的盡是圣人的遺骸!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廣州灣
東海和廣州是我的一雙管鑰,
我是神州后門上的一把鐵鎖。
你為什么把我借給一個盜賊?
母親呀,你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讓我快回到你的膝前來,
我要緊緊地擁抱著你的腳踝。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
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你的**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淚濤洶涌!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變作一場空夢。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的比擬?
兩個強鄰將我來回的蹴蹋,
我們是暴徒腳下的兩團爛泥。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你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你!
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
【按】這是聞一多 1925 年 3 月在美國紐約留學期間創作的一組組詩。
詩人以擬人的手法將這七處“失地”比作遠離母親懷抱的七個孩子,用小孩子的口吻哭訴他們被迫離開母親的襁褓,受盡異族欺凌,渴望重回母親懷抱的強烈情感。
寫作這組詩篇的時候,正值聞一多在美國紐約藝術學院留學期間。
在美國已經生活了將近三年的他,多次親身體會到種族歧視的屈辱,他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激發起他強烈的民族自尊心。
加上三年背井離鄉的經歷,使他更對祖國和家鄉產生了深深的眷戀,也使他更加深了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理解和熱愛。
因此,在這段時間里,他創作了大量的愛國主義詩篇,一方面懷念和贊美祖國,一方面抒發對帝國主義列強的詛咒。
這組《七子之歌》就在這種背景下誕生了,寫完《七子之歌》的第二天,聞一多就在寫給好友梁實秋的信中將之稱為“國家主義的呼聲”。
之后不到兩個月,也就是 1925 年 5 月,聞一多踏上了歸國的旅程。
他提前結束學業,就是為了早日投身到報效祖國的行列當中。
6 月 1 日,他乘坐的輪船停靠在上海碼頭,聞一多踏上了祖國的土地。
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兩天前這里剛剛發生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上海的馬路上仍然血跡斑斑。
一個滿懷熱情回國實現理想的青年就這樣被巨大的失望乃至絕望所籠罩。
7 月 4 日,《現代評論》雜志上發表了聞一多回國后的第一組愛國詩作,其中,就有這組《七子之歌》。
《七子之歌》發表的時節,正值中國人民反帝反封建斗爭的高潮期。
因此,一問世立刻就引起了強烈共鳴。
詩人自己未曾預見的是,《七子之歌·澳門》在 70 多年后的今天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且還被譜成歌曲,作為 1998 年 12 月 20 日迎接澳門終于回歸祖國懷抱的主題歌廣為傳唱。
【Alsace-Lorraine】通譯為洛林地區,位于法國東部浮士山腳下,普法戰爭中割讓給德國,凡爾塞和約后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