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
該譯本初版于1978年3月,1979年10月又重印,僅這兩次印刷印數即為20萬套。
之后的整個80年代和90年代前半期,系楊譯本一枝獨秀的時代,其旺銷之勢態自不待言。
即便到了90年代中后期,有那么多《堂吉訶德》版本同時并存的情況下,楊絳譯本的發行量還是遙遙領先的。
20多年來,楊絳譯本《堂吉訶德》先后以“外國文學名著叢書”本、“青年文庫”本、“外國古典文學名著選粹”本、“世界文庫”本、“名著名譯”本及“中學生課外文學名著必讀”本等多種形式出版,總印數達60余萬套。
楊絳譯本出版的時間最長,影響最大,因而關注的人也最多。
作為出版社編輯,我曾將譯文和原文做過對照。
楊絳的譯筆雖然靈活,譯文卻是一句叮一句的,非常忠實。
她譯文中的注釋縝密而豐富,這顯示了她廣博的知識和嚴謹的治學精神。
如對書中大量諺語的注釋,往往舉一反三,并標明典出何處。
不僅補充了人物未說完的諺語,還能舉出類似的諺語,并且標明典出何處。
更令人敬佩的是,她多處引用了西班牙最早的騎士小說《阿馬迪斯·德·高拉》和《騎士蒂朗》中的典故和事跡,而這兩部書,前者至今沒有中譯本,后者直到90年代中期才有中文版。
楊絳先生為了翻譯和研究《堂吉訶德》,當時就已經研讀了這兩部書的原著。
楊先生翻譯《堂吉訶德》所依據的“馬林編注本”,對當時的語言和風土習俗深有研究,有的字詞在當時當地作何解釋,和普通詞典上的解釋有所不同。
這里可舉一例說明:《堂吉訶德》第一章開篇第三句話是:“他日常吃的沙鍋雜燴里,牛肉比羊肉多些……”最近出版的新譯本中譯的是:“其鍋里煮的是牛肉,而不是羊肉。”究竟是“牛肉多羊肉少”還是“只有牛肉沒有羊肉”?楊先生所依據的“馬林編注本”對這句話卻注得很清楚,注釋中還引用了一句西班牙成語“紳士吃的沙鍋雜燴,牛肉和羊肉”。
堂吉訶德是紳士,不過已經沒落,飲食上只好偷工減料,因為羊肉貴,少放一點兒罷了。
文化部有一位西班牙語專家曾對我說,他詳細對照了楊譯本中的有關章節,覺得很有趣,譯者以一個長句為單位,把該句的精神領會透徹之后,把長句拆成短句,再把短句按中國語法重做安排,這樣原句的意思全都表達出來了,而且讀起來非常順暢。
西安外國語學院一位教授,因應約為一個出版社譯《堂吉訶德》,他在仔細核對了楊譯本《堂吉訶德》之后說,以前聽人講楊絳譯文不夠忠實原文,經對照之后,覺得不僅忠實,而且更為傳神,能給人一種意在言外的感覺,十分耐人尋味。
最有意思的要算我的一個同代人,1978年楊譯本剛出版時,他這個20多歲的熱血青年曾去楊絳先生府上,就書中一些翻譯上的問題同先生商榷。
20多年后的現在,當我們再次相逢重提舊事時,他說他把眼下流行的幾個主要的《堂吉訶德》版本都瀏覽了一遍,覺得那些譯本中也不乏閃光點,有的譯本中的有關章節譯得還相當出色。
但是,要從宏觀把握和整體觀照上看,他認為還是楊絳的譯本功力最深,作家學者譯書,的確技高一籌啊。
我們覺得,文學翻譯是一項具有“創造性”(或曰“再創作”)的事業,是對藝術境界的再現,對原作神韻的傳遞,只有做到了這兩點,才能稱得上真正做到了“信、達、雅”。
最近北京這家出版社所推出的那部《堂吉訶德》新譯本被稱為“全譯本”,就是因為該譯本補譯了作者的11首贊美詩,并說那些詩很難譯,以前的譯者因而未譯。
這話未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就我所知,國內在此之前所出的《堂吉訶德》中譯本的確都沒有譯這11首詩,就連歐洲許多國家的譯本也不譯這11首詩,這大概各有各的道理吧。
至于我們的版本,我曾問過楊先生,先生說她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認為,作者寫這些詩是為了應付當時出書必有名人喝彩的惡俗,那時塞萬提斯歷盡坎坷,窮困潦倒,頗為自己出書無人吹捧而犯愁,他在《序言》里借朋友給他出主意說,“你何不自己寫上幾首歪詩,署上貴人名流的大名借以自吹自擂呢。”于是他便寫下了那些贊美自己作品的開卷詩,其實都是些諷刺性的模仿詩,并無自我頌揚的真意,若將其視為歌頌自己作品的贊美詩,恐怕有違作者的本意;其次,這組詩詼諧幽默不足,反嫌沉悶冗長,讓人難以卒讀,何況它是《序言》中所指“與正文無關的點綴品”,略去也無妨;第三,楊先生并非因其難譯而放棄,對她來說,這種斷尾詩并不難譯,何況她采用的“馬林編注本”在注釋中把斷尾都續上了。
正文中一些更難譯的詩,她都照模照樣地譯了,怎么會被這組詩難倒呢。
楊先生曾說過,塞萬提斯的詩,英譯本譯得很活,雖也押韻,但常把十四行詩譯成十二行,把十二行詩譯成十行或八行,而法文譯本則因變格變位問題不好押韻,索性被譯成了散文。
她很慶幸中文詞匯的豐富,使她得以在譯詩中既照顧到了內容、形式和韻腳諸因素,讀起來又朗朗上口,舒心悅耳。
參考資料:http://**01ds/2002-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