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她沒來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覺,但她一出現,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領到光明的地方,用一根不斷的縣把我周圍的一切連接起來,織成五光十色的花邊,她馬上成為我終身的朋友,成為最知心的人,成為我最了解,最珍貴的人——是她那對世界無私的愛豐富了我,是我充滿了堅強的力量以應付困苦的生活。
2 〉小的時候,我想象自己是一個蜂窩,各式各樣普通的粗人,全像蜜蜂斯的把生活的知識和思想送進蜂窩里,他們盡自己所能做到的慷慨大量地豐富我的心靈。
這種蜜蜂常常是骯臟而味苦的,但只要是知識,就是蜜。
3〉夜來了,一種有力的、清新的、宛如慈母的體貼似的東西諸如胸懷,寂靜像溫暖的、毛茸茸的手輕揉地撫摸著,拂去記憶中應當忘掉的一切,——拂去白天所沾染的一切侵蝕人的細塵。
3》“你到這里來坐的是輪船,是蒸汽送你來的,可是我年輕的時候,得靠自己的力氣拉纖,在伏爾加河上逆水行船。
船在水里走,我赤著腳在岸上拉纖,踩著又尖又利的碎石子,就這樣從日出到黑夜,不停地拉呀,拉呀。
太陽曬的后腦殼直冒油,腦袋里像燒化的生鐵似的,可還得不停地拉,腰彎的頭點地,彎的渾身骨頭格格響,汗流滿面,汗浸的睜不開眼,看不見路,心里直想哭,眼淚不住地流。
阿廖沙,你要知道,什么話也不能說!只能埋頭拉纖,不停地走。
有時候滑脫了纖索跌到了,跌個嘴啃泥,這到該高興,力氣都用盡了,跌一交也能喘口氣,歇那么一小會兒。
你瞧,這都是上帝親眼看見的,人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就在仁慈的我主耶穌眼前!……就這樣,我沿著伏爾加這條母親河的河岸走了三趟:從辛比爾斯克到雷賓斯克;從薩拉托夫到這里;又從阿斯特拉罕到馬卡里耶夫的集市。
這三趟足足有幾千俄里!到了第四個年頭,我就當上了駁船上的工長,因為我向老板顯示出聰明才干!……”
4》“你聽著,阿廖沙,當我們停下來,休息歇腳的時候,那情景就不同啦。
夏天的傍晚,,在日古里鎮附近,我們通常是在那座綠山腳下找一個地方,生起篝火,在篝火上煮稀飯,一個窮苦的纖夫唱起了心愛的歌謠,所有的人也都跟著他嚎叫起來,喊聲震耳,讓你聽了渾身直打顫。
這時,伏爾加河的流水就仿佛流得更快了,河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起來,直沖云霄!這時,一切的痛苦都像塵土似的隨風而去。
有時候,大伙兒只顧唱歌了,鍋里的稀飯溢出來,那個專管煮飯的纖夫頭上就得挨勺把子。
玩耍的時候可以盡情地玩,但不能忘了該做的事!”
5》陰沉的秋天,不僅看不見太陽,也感覺不到陽光的溫暖,甚至能夠忘記太陽的存在——就在這樣的秋天里,我曾不止一次在樹林里迷過路。
當你已經遠離了大路,又身心疲憊找不到小路時,你只有踩著泥濘的道路,越過叢叢的荊棘,踏著高低不平的土墩,徑直向前。
這樣,最終你總能走上寬闊的大路!
6》她今天樣子很兇,但當我問起她的頭發為什么這樣長的時候,她還是用昨天那樣溫暖而柔和的腔調說: “看來這世上遞給我的懲罰,上帝說:給你梳這些該死的頭發去吧!年輕的時候,我夸耀過著一把馬鬃,到老來,我可詛咒它了。
你睡吧!還早著呢,——太陽睡了一夜剛起來……” “我不想睡!” “不想睡就不睡好了,”她馬上表示同意,一面編辮子,一面往沙發那邊瞧,母親就在沙發上躺著,臉朝上,身子直的像一根弦。
“你昨天怎么把牛奶瓶子打破了?你笑聲說!” 外祖母說話好似在用心地唱歌,字字句句都想鮮花那樣溫柔、鮮艷和豐潤,一下子就牢牢地打進我的記憶里。
她微笑的時候,那黑得像黑櫻桃的眼珠兒睜得圓圓的,閃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愉快光芒,在笑容里,快活地露出堅固雪白的牙齒。
雖然黑黑的,兩頰有許多皺紋,但整個面孔仍然顯得年輕,明朗。
但這面孔卻被松軟的鼻子、脹大了的鼻孔和紅鼻尖而給弄壞了。
她從一個鑲銀的黑色鼻煙壺里嗅煙草。
她的衣服全是黑色的,但通過她的眼睛,從他內心卻射出一種永不熄滅的、快樂的、溫暖的光芒。
她的腰彎得幾乎成為駝背,肥肥胖胖,可是舉動卻像一只大貓似的輕快而敏捷,并且柔軟得也像這可愛的動物。
7》我呆坐著,頭頂上的腳步聲、人聲安靜下來,輪船也不噗噗地響了,也停止了打顫。
艙里的窗戶外邊擋著一堵濕漉漉的墻,艙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兒,擠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就這樣永遠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開門,開不開,銅門把手根本就扭不動。
我抄起裝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門把手砸過去,瓶子碎了,牛奶順著我的腿流進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喪,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來。
最后,我噙著淚水睡著了。
輪船的噗噗的顫動把我驚桓艙里的窗戶明晃晃的,像個小太陽。
姥姥坐在我身邊,皺著眉頭梳頭,她不停地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她的頭發特別多,密實地蓋住了雙肩、胸脯、膝蓋,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頭發從地上攬起來,費力地把那把顯得很小的木梳梳進厚厚的頭發里。
她的嘴唇不自覺地歪著,黑眼睛生氣地盯著前面的頭發;她的臉在大堆的頭發里顯得很小,顯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興,不過我問她頭發為什么這么長時,她的語調還像昨天一樣溫柔:“這好像是上帝給我的懲罰,是他在讓我梳這些該死的頭發!
8》走在這群人中間,我感到很孤獨,我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連姥姥好像也變了,跟我疏遠了似的。
我最不喜歡姥爺,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敵意。
我有點怕他,還有點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
粉紅色的油漆已經非常骯臟了,房檐很低,窗戶是凸出來的。
單看外觀,你會覺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許多間小房間,非常擁擠。
到處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發脾氣,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孩子們則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竄來跳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特別難聞的味兒。
院子里掛滿了濕漉漉的布,地上到處都放著水桶,里面的水五顏六色,也泡著布。
墻角的一個矮得貼了地的房子里,爐火燒得正旺,什么東西煮開了鍋,咕嘟嘟地響,一個看不見人影的人嘴里喊著些奇怪的詞兒:
“紫檀——品紅——硫酸鹽。”
9》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己都難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許是我記錯了,不是真的,可是事實終歸是事實。
那是一段由一個真善美的天才講的悲慘故事,離奇而又黑暗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殘酷。
我不是單單在講我自己,我講的那個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氣來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國人曾經有過,直到眼下還沒有消失的真實生活。
姥爺家里充滿了仇恨,大人之間的一切都是以仇恨為紐帶的,孩子們也爭先恐后地加入了這個行列。
后來從姥姥那兒我才知道,母親來的時候,她的兩個弟弟正強烈要求姥爺分家。
母親帶著我突然回到這個大家庭來,這使他們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10》然后,一擺他的卷頭發,好像似地伸長脖子,瞇著朦朦朧的眼睛,輕輕地撥著琴弦,彈起了讓人每一塊肌肉都忍不住要動起來的曲子。
這曲子像一條急急的小河,自遠方的高山而來,從墻縫里沖進來,沖激著人們,讓人頓感憂傷卻又不無激越!
這曲子讓你生出了對世界的憐憫,也加深了對自己的反省,大人成了孩子,孩子成了大人,大家端坐凝聽,無語沉思。
空氣都凝固了。
米哈伊爾家的薩沙張著嘴,向他叔叔探著身子,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他出神入畫,手腳部不聽使喚了,從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
他以手撐地,就那樣聽了下去,再起來了。
所有的人都聽得入了迷,偶有茶炊的低叫,反而更加深了這意境的哀情。
兩個黑洞洞的小窗戶瞪著外面的夜空,搖曳的燈影使它們變幻著眼神。
雅可夫舅舅全身都僵住了,只有兩只手,好像是在別人的安排下彈動: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面肉眼難以看清地抖動著,如一只快樂的小鳥在飛速地舞動翅膀;左手指則飛快地在弦上跑,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11》他躺在地板上,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被窗格分成了幾道兒,一道兒落在他臉上、胸上,一道落在了腿上。
他的眉毛挑了起來,額頭放著一種奇怪的光。
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動,吐出些發紅的泡沫兒來。
鮮紅的血從嘴里流到臉上又滑到脖子上,最后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整個浸泡住了。
他的兩腿痛苦地彎曲著,血把它們粘到了地板上。
地板擦得很干凈,鮮紅的血像一條小溪在上面流淌,橫穿過一道道光線,流向門口。
茨岡直挺地躺著,人有手指頭還在微微抓動,手指頭上的血跡在陽光下閃著光。
保姆葉芙格妮婭把一支細蠟燭向伊凡手里塞,可伊凡根本握不住,蠟燭倒了,栽進了血泊之中。
葉芙格妮婭拾起蠟燭來,用裙子角把它擦干凈,又往伊凡的手里塞。
人們議論紛紛,我有點站不穩,趕緊抓住了門環。
雅可夫舅舅戰戰兢兢地來回走著,低聲說:
“他摔倒了!給壓住了!砸在背上!”
“我們一看不行,就趕緊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們也會被砸壞的。”
他面如死灰,兩眼無神,疲憊不堪。
格里高里怒吼道:
“是你們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樣?”
“你,你們!”
血在門檻邊上聚成一攤兒,漸漸變黑了。
好像鼓了起來。
茨岡不停地吐著血泡兒,低低地哼叫著,聲音越來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貼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進去。
12》夜里睡覺,我躺在一張大床上,裹上了好幾層大被子,諦聽著姥姥作禱告。
姥姥跪著,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畫著十字。
外面酷寒刺骨,冷得發綠的月光透過窗玻璃上的冰花兒,照在姥姥那長著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上,她的兩眼像磷火似地明亮。
綢子頭,巾在月光之下好像是鋼打鐵鑄的一般,從她頭上漂下來,鋪在了地板上。
姥姥作完禱告,脫了衣服,疊好,走到床前,我趕緊裝著睡著了。
“又裝蒜呢,小鬼,沒睡著吧?聽見了沒有,好孩子!”
她一這樣講,我就知道下一步會怎么做了,噗哧一聲笑了,她也大笑:
“好啊,竟敢跟我老太婆裝相!”
她說著抓住被子和邊兒,用力一拉,我被拋到空中打了個轉兒,落到鴨絨褥墊兒上。
“小鬼,怎么樣,吃了虧吧?”
我們一起笑很久。
13》姥爺經常領我教堂去,每同六去做晚禱,假期則去做晚彌撒。
在教堂里,我也把人們對上產的祈禱加以區別:神甫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對姥爺的上帝祈禱,而唱詩班所贊頌的則是姥姥的上帝。
我講的是孩子眼中兩上上帝的區別,這種區別曾經痛苦地撕裂著的心靈。
姥爺的上帝讓我恐懼,產生敵意,因為他誰也不愛,永遠嚴厲地注視著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在尋找人類罪惡的一面。
他不相信人類,只相信懲罰。
姥姥的上帝則是熱愛一切生物的,我沉浸在他的愛有光輝之中。
在那一段時間里,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風容,我頭腦中如果說還有任何一點別的印象的話,也都是殘暴污濁的丑陋,的東西。
我對一個問題始終搞不太清楚,為什么姥爺就看不見那個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從不讓我上街去玩,因為街上太污濁了,好像是喝醉了似的感覺襲擊得我心情沉重。
14》這個女人原來的丈夫叫沃羅諾夫,是個當官的。
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送給自己的上司,這個上司把她帶走了。
兩年半以后,她回來時,一兒一女都死了,丈夫把公款輸光,坐了牢。
她傷心透了,開始酗酒……經常被警察抓走。
總之,家里還是比街上好。
特別是午飯以后,姥爺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戶旁邊給我講有趣的童話,講我父親的事兒。
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時光啊!
姥姥曾經從貓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兒,給它治好了傷,還教它說話。
姥姥常常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站在八哥兒跟前,沒完沒了地重復著:
“喂,你說:給俺小八哥兒——飯!”
八哥兒幽默地眨著眼睛,它會學黃鸝叫,松鴉和布谷鳥甚至小貓的叫聲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可是它學人話卻好像困難似的。
“別淘氣,說:給俺小八哥兒——飯!”
姥姥不停地教著。
15》他的房間里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箱子,還有許多用非教會的世俗字體寫成的書,一個字我也不認識。
還有許多盛著各種顏色的液體的瓶子、銅塊、鐵塊和鉛條。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來忙去,身上沾滿各種各條的顏色,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著什么,在小天平上稱著什么,有時候燙著了手指頭,他就會像牛似地低吼著去吹,搖搖晃晃地走到掛圖前,擦擦眼鏡。
有時候,他會在窗口或隨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長時間地呆立著,閉著眼抬頭頭,一動不動,像一根木頭。
我爬到房頂上,隔著院子從窗口觀察著他。
桌子上酒精燈的表色火勢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寫著什么。
他的兩片眼鏡像兩塊冰片,放射著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這太讓我著迷了。
有時候他背著手站在窗口,對著我這邊發呆,卻好像根本就沒看見我似的,這很讓我生氣。
他會突然三步兩步地跳回桌子前,彎下腰像是在急著找什么東西。
如果他是個有錢人,穿得好的話,也許我會望而生畏,可他窮,破衣爛衫的,這使我放了心。
16》秋天的傍晚,五彩繽紛的草木瑟瑟地在涼風中抖動;明凈的天空中,有寒鴉馳過。
寂靜充斥了整個空間,郁郁的心中也無聲地涼了下來,人也變得有氣無力。
只剩下思想在飄蕩。
飄蕩的思緒裹著憂傷的衣裳,在無垠的天際行走,翻山越嶺,越海跨江……我倚著他溫暖的身子,透過蘋果樹的黑樹枝仰望泛著紅光的天空,注視著在空中飛翔的朱頂雀。
我看見幾只金翅雀撕碎了干枯的牛蒡花的果實,在里面找花籽吃,看見藍色的去彩下,老鴉正姍姍地向墳地里的巢飛去……多么美好的自然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問:
“美嗎?冷嗎?濕嗎?
啊,多么好啊!”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
他說:
“走吧……”
走到花園的門邊兒上,他又說:
“你姥姥太好了!”
他閉上眼睛,陶然地念道:
上帝給他的懲罰很可怕,他不該聽從壞人的話。
17》回憶過去,我以為自己那時可以說是個蜂窩。
各式各樣的知識和思想,都盡可能地被我吸了進來,其中自然不乏骯臟的東西,可我以為只要是知識就是蜜!
“好事情”走了以后,我和彼德大伯挺要好。
他也像姥爺那樣,干瘦干瘦的,個子矮小很多,像個小孩扮成的老頭兒。
他臉上皺紋堆累,眼睛卻非常靈活,這就顯得可笑了。
他的頭發是淺灰色的,煙斗里冒出來的煙跟他的頭發一個顏色。
他講起話來嗡嗡地響,滿口的俏皮話,好像在嘲笑所有的人。
“開始那幾年,伯爵小姐,敬愛的達尼婭·列克塞鞭娜,命令我:‘你當鐵匠吧。
’“可過了一陣子,她又說:‘你去給園丁幫忙。
’“行啊,干什么都行,一個大老粗嘛!’“可過了一陣子,她又說:‘你應該去捕魚!’“行啊,去捕魚!我剛愛上這一行,又去趕馬車,收租子……”
18》我覺著他們家頗有童話色彩:院子里有草坪,中間是口井,井上有一個用根柱子支起來的頂棚。
簾戶很高,玻璃是模糊的,陽光下映出七彩的光。
大門邊上有個倉庫,也有三個高高的窗戶,卻是假的,畫上去的。
院子有點破舊,卻非常安詳,甚至還有點傲氣。
偶爾,院子晨有一個瘸腿老頭兒走動,雪白的胡子,光光的偶爾,又有一個絡腮胡子的老頭出來,從馬廄里牽出一匹馬來。
那是一匹瘦瘦的灰馬,總是有點著頭,像個謙恭的尼姑。
我的感覺里,這個老頭要離開這個院子,可他被魔法鎮住了,走不了。
院子里似乎總有3個孩子在玩,他們灰衣灰帽灰眼睛,只能從個頭兒的高矮來區分。
我從墻縫里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
我真希望他們能看見我!
他們是那么巧妙而快樂地玩著我所不熟悉的游戲,彼此之間有一種善意的關切,兩個哥哥尤其對他們矮胖的弟弟好。
他如果摔倒了,他們也像平常人那樣笑,可不是惡意的,幸災樂禍的。
他們會馬上把他扶起來,看看是不是摔著了,和藹地說:
“看你笨的……”
他們不打架,不罵街,又團結又快樂。
有一次,我爬到樹上沖他們吹口哨。
他們一下子就都站住了,看著我,又商量著什么,我趕緊下了樹。
我想他們立刻就會向我扔石頭子兒了,所以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裝滿了石頭子兒。
可等我又爬到樹上去以后,發現他們都到院子的另一個角落里去玩了。
我感到有點惆賬,因為我是不愿意挑起戰爭的。
19》從上,我們之間就發生了無言的、惡毒的戰爭。
他故意碰我、蹭我,把我的鳥兒放走,喂貓,添油加醋地向姥爺告我的狀。
我覺得他越象個裝成老頭兒的孩子。
我偷地拆散他的草鞋,不露痕跡地把草鞋帶兒弄松,他穿上以后就會斷開。
有一回,我往他帽子里撒了一大把胡椒,使他打了一個小時的噴嚏。
我充分運用了體力和智力來報復他,他則無時不刻地監視著我,抓住我任何一個犯禁的事兒都會立即向姥爺報告。
我仍然和那三個兄弟來往,我們玩得很愉快。
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里,在兩個院子的圍墻之間,有很多樹,榆樹,菩提樹和接骨木。
在樹下面,我們鑿了一個洞,三兄弟在那邊兒,我在這邊兒,我們悄悄地說著話。
他們之中的一個,總在小心地站著崗,怕上校發現。
他們跟我講了他們苦悶的生活,我為他們悲傷。
他們說了我為他們捉的小鳥,說了很多童年的事,可從來不提及后母和父親。
他們經常是讓我講童話,我一絲不茍地把姥姥講過的童話又講了一遍。
如果其中有哪兒忘了,我就讓他們等一會兒,我跑去問姥姥。
這使姥姥很高興。
20》母親上前抱住她,微笑著勸說著。
姥爺疲憊地坐在桌子邊兒上,把餐巾系在脖子上,瞇縫著浮的眼睛,嘮吧著:
“行啦,行啦!
“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包子咱們也不是沒吃過。
“上帝是吝嗇,他用幾分鐘的時間就算精了幾年的帳……“他可不承認什么利息!
“你坐下,瓦莉婭……”
姥爺像個瘋子似地不停地念叨,在吃飯的時候總是要講到上帝,講不信神的阿哈夫,講作為一個你親的不容易。
姥姥氣乎乎地打斷他:
“行啦,吃你的飯吧!
聽見沒有!”
母親眼睛閃著亮光,笑著問我:
“怎么樣,剛才給嚇壞了吧?”沒有,剛才我不怕,現在倒覺得有點舒服。
他們吃飯的時間很長,吃得特別多,好像他們與剛才那些互相吵罵、號啕不止的人們沒有什么關系似的。
他們的所有激烈的言詞和動作,再也不能打動我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逐漸明白,因為生活的貧困,俄羅斯人似乎都喜歡與憂傷相伴,又隨時準力求著遺忘,而不以不幸而感到羞慚。
漫漫的日月中,憂傷就是節日,火災就是狂歡;在一無所有的面孔上,傷痕也成了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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