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床前,我坐在臥室里給她寫信。
我告訴她我已見過他了,他求我告訴她我在本書適當之處已寫過的那番話。
我忠實地復述,就算我有權利夸大,我也不需要夸大。
那一番話那么真摯和善良,不需要我或任何人予以潤色修飾。
我把信放在外面,準備一早就送出;還附了一行給皮果提先生,請他把信轉交給她;這以后我就去睡了,時值破曉。
可是我一直到太陽出來才睡著,所以一直很累很無力。
第二天我一直躺到很遲,精神很差。
我姨奶奶悄悄來到床前把我驚醒。
我在睡著時也感覺到她在我身邊,相信我們大家都會有這種感覺。
“特洛,我親愛的,”我睜開眼時,她說道,“我正猶豫不決,是不是該把你叫醒。
皮果提先生來了;要他上來嗎?”
我答應說要,不一會兒他就上來了。
“衛少爺,”我們握過手后,他說道,“我把你的信交給了愛米麗,少爺,她就寫了這個;并求我請你看看。
如果你認為這中間沒什么不妥的,就請你轉交。”
“你看過了嗎?”我說道。
他悲傷地點點頭。
我打開信,看到:
“我已得到你的口信。
哦,我能怎么寫才能感謝你對我的那仁慈而純潔的善心呢?我把那些話牢記在心,至死不忘。
那些話是些很鋒利的刺,不過也是極度的安慰。
我為那些話禱告,哦,我禱告得很多。
當我知道你是怎樣,舅舅是怎樣,我覺得上帝也是怎樣的,我可以向他哭訴。
永別了。
現在,我親愛的,我的朋友,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永別了。
在另一個世界上,如果我得到赦免,我可以成為一個小孩去你那里。
無限感激。
無限祝福。
祝你永遠平安。
這就是那封淚痕斑斑的信。
“我可以告訴她,說你認為沒有不妥,答應替她轉交嗎,衛少爺?”我看完后,皮果提先生說道。
“沒問題,”我說道,“不過,我想——”
“哦,衛少爺?”
“我想,”我說道,“我要再去雅茅斯。
在你們船開以前,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回一趟。
我一直掛念著懷著孤獨寂寞之心的他;這一次我把她親筆寫的信交到他手上,然后你可以在出發前告訴她,他已收到信了,這會對他們雙方都是一樁善舉。
我鄭重地接受了他的委托,親愛的好人,我要做得越周到越好。
這段路于我不算什么。
我心里很躁郁,活動活動要好些。
今天晚上我就動身。”
雖然他一個勁想勸阻我,但我明白他也同意我那么做,我也知道,就算我的想法本來不堅定,現在也堅定了。
他在我請求下,去售票處為我在郵車上定了個坐位。
那天晚上,我坐上車,走上我曾懷著無限沉浮之感來往于其間的那條大路。
“你不覺得,”在離開倫敦后的第一個站上,我問那個車夫道,“天色很特別嗎?我不記得我見過這種天色呢。”
“我也不記得——沒像這樣的。”他回答道,“那是風呀,先生,我想,海上就要出事了。”
那疾馳的云一片暗黑色,像是染上了從濕柴上冒出的煙的那種雜亂顏色一樣,它在空中起伏翻騰成令人心驚的一堆,高得叫人以為那云堆的高度比從天上穿到地下最深的洞底還要大;月亮像發了瘋一樣,什么也不顧地要從那云堆鉆過去,仿佛受于自然規律可驚的變化也讓她迷了路,迷了心智。
風已經刮了整整一天;而那時風聲仍很大,仍在刮。
又過了2小時后,風更猛更厲,天色更陰暗了。
到了夜色更深時,云密密聚合在一起,把已經很暗的天空又嚴嚴實實地鋪了個滿;風越來越猛了,風勢仍在增大,直到我們的馬也幾乎不能頂風而行了。
在那一晚上最黑的時候(時已值9月底,夜已不短了),車前的引路馬幾次轉過身來或僵立不動;我們常常擔心馬車會被吹翻,一陣陣雨急急地像刀一樣落下,在這種時候,只要有墻或樹可以躲躲,我們就馬上停下,因為我們再也不能堅持了。
破曉時,風更刮得猛了。
過去,我在雅茅斯時,聽船上的人說過颶風如大炮,可我還從沒見過這種風,或任何與此相近的風。
我們來到伊普斯維奇時已很晚了。
自離開倫敦10英里后,我們就只好一寸一寸往前挪。
我們發現集市上有一群人,這些人因為害怕煙囪被吹掉,夜里就起床了。
我們換馬時,聚集在旅店前的一些人告訴我們說,在一個很高的教堂頂上的鐵皮都被掀掉了而落在一條橫街上,把那條街也阻斷了。
另一些人告訴我們,說有幾個從附近村子里來的人,曾見到一些大樹被從土里拔出來而橫倒在地上,還見到整個整個吹到田間和路上落下的干草垛。
那暴風雨未見變弱,還勢頭更猛了。
我們掙扎著向前時,越臨近海邊(大風從海里全力向岸上吹),風勢越強烈得可怕。
早在我們望見海之前。
我們的嘴唇上就濺上了海里的飛沫,我們身上就噴著了咸咸的海水。
海水流出來,把雅茅斯附近好幾里的平原淹沒;每一個小水洼,每一條水溝,都使勁拍打著圍岸,鼓足它們那小小浪花的力量向我們勇猛進攻。
我們看到海時,地平線上時時有浪頭從翻滾的深淵騰起,就像是對岸出現了忽隱忽現的高塔和高建筑一樣。
我們終于來到鎮上時,東倒西歪的人們來到車門口,風把他們的頭發吹得高高飄起,他們對在那樣的晚上郵車還能趕到表示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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