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兩篇我很喜歡,感覺很不錯
1
孤行影自迷作者:孔慶東
信息時代的降臨,是否使人變得更加孤獨,這在我看來似乎是一個偽命題。
古人云:“事不孤起,必有其鄰。”從哲學上講,事物是普遍聯系的,雖然夜夜思君不見君,但是日日同飲一江水,因此絕對的孤獨是不存在的。
我們日常講的孤獨,大抵是一種魯迅所說的“心造的幻影”,是我們的主觀感覺。
它不以客觀事物的演變進化和客觀環境的新舊好壞為轉移,它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唯心主義的泥坑”。
其實,人類社會自從有了“文明”以來,就一直處在“信息時代”。
結繩記事就是最早的“硬盤”,烽火戲諸侯就是一次典型的“黑客”行動,焚書坑儒則是一場大規模的病毒發作。
我們目前所驚嘆的這個“信息時代”,不過是早晚要來并早晚要過去的其中的一個小小的階段。
無非是由于網絡技術的發展造成了一個什么“虛擬現實”,于是人們擔心人與人的實際交往會進一步減少,阿Q不再去趙太爺家舂米,而是坐在電腦前徹夜搜索著“吳媽.COM”。
然而冷靜地想想,我們什么時候生活在不虛擬的現實里過?人類的文明說到底,就是虛擬文明,想象文明,人類的歡樂和痛苦都源于此。
人類與其他動物的根本區別,就在于我們是不折不扣的“唯心主義動物”。
要說孤獨,我們在伊甸園里的時候就是孤獨的,在建造巴別塔的時候就是孤獨的,在被女媧拋得滿地打滾的時候就是孤獨的,在周口店的河岸上相互撕咬的時候就是孤獨的。
要說不孤獨,伊甸園里有恩愛,巴別塔下有合作,我們一起在女媧的肚皮上安營扎寨,我們一起在周口店的河岸上打漁殺家。
孤獨不孤獨,不在于信息傳播的速度和數量,而在于人自己所選擇的感情方式。
孤獨在有些人看來是無比高貴的,易卜生的一句“最孤獨的人是最強有力的人”,坑害了多少中國好漢。
孤獨仿佛就是不俗,仿佛就是有思想,仿佛就是缺少知音,仿佛就是遭受迫害,仿佛就是“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如果說這種對孤獨的崇拜在20世紀80年代是伴隨著對個體的尊重和對思想的敬仰的話,那么到了20世紀90年代,它已經墮落成一種矯情的作秀。
記得一部叫《柳河的故事》的電視劇中,一個老農民也無比深沉地呼喊道:“這人咋越活越孤獨哇!”于是,我們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矯情的懲罰,出現了一首歌,名字叫《孤獨是可恥的》。
正如薩特說自由是在監獄里也不能被剝奪的一樣,孤獨也是不能被制造和剝奪的。
雷鳴般的掌聲和海洋般的鮮花中,你可能感到孤獨,而一個人被洪水圍困于旗桿頂上八個晝夜,你也可能毫不孤獨。
楊子榮唱得好:“雖然是只身把龍潭虎穴闖,千百萬階級弟兄猶如在身旁。”楊子榮是人民英雄,所以他以不孤獨為榮。
我們大多數知識分子所追求的是成為個人英雄,所以我們常常以孤獨為榮。
而那些真正的“千百萬階級弟兄”,卻渾不知孤獨為何物,他們舂米便舂米,撐船便撐船,上網便上網。
信息時代的降臨,并不等于黃宗羲說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電腦里長不出莊稼,網絡上也不能**,一切生命問題,最后還要靠肉體來解決。
在網上尋覓孤獨的人,在網下也“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在生活中兩肋插刀的人,在BBS上也見義勇為。
所謂信息時代,改變不了我們生活的本質。
迷信技術革命的神話,才會使我們陷入預設的文化圈套。
十多年前,全世界都在鼓吹“第三次浪潮”,好似共產主義就要實現了一般。
我當時寫下一首《將進酒》:“風吹萬樹暮云低,人海孤行影自迷。
寒夜無眠非不困,晴天欲雨有何奇。
愿聞金鼓飛黃鶴,豈愛玉籠鎖碧雞。
溫酒一杯且稍候,鳳凰臺上唱虹霓。”今天,面對更加洶涌的種種“科技**”,我還是這個態度,孤獨是孤行的結果。
如果你熱愛孤獨,那你就勇敢地孤行下去,不必擔心你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如果你不那么熱愛它,那你就勇敢地飛出各種神話的象牙塔。
正像北方評書里常常用來賣關子的一句話:“拆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2
苦海中的孤燈
——試解廢名詩作《十二月十九夜》
廢名(馮文炳)的作品,以其出了名的生澀怪誕,在現代文學園林中獨樹一幟。
就連對他最為推崇的周作人,也認為廢名的文章是“第一名的難懂”。
尤其是他的詩歌,讀來簡直如同小猴吃核桃,不知從哪里剝皮。
但是,任何文學作品都蘊含著作者獨特的思維邏輯,只要找到了作者那個獨特的思維原點,順藤摸瓜,那么,天下就只有尚未解開之作,而無絕不可解之詩了。
廢名的詩作也是這樣,我們通讀他的作品,就會發現,他筆下最常出現的幾個意象是:海、鏡子、宇宙、樹、花、燈、魚等。
這幾個意象在他的詩中并不是作為被直接描繪的對象,而是以固有的特定內涵而成為作者負載著固有思想感情的抒情工具,而且已組成了獨特的意象系統。
這樣,就令人很自然地聯想到佛家思想與廢名的詩歌的關系。
廢名對佛經作過許多研究,深受熏陶。
文學史上大凡潛心過佛理的作家,都免不了流露出“晨鐘暮鼓”之氣。
他對同受佛學影響的許地山的作品也很感興趣,頗予青睞。
他在講解自己的幾首詩時,雖然是盡量用了通俗易懂的語言,但仍可看出佛理在他心靈深處的投影。
另一面,文人學佛,畢竟只是借佛以悟文,真正的佛門弟子是不應該有以詩成名的俗心的,就連嚴滄浪還因此受到譏諷,卞之琳也發表過類似的見解。
所以,以禪入詩并不是布道或者圖解,而是二者結合后之獨特的表達方式,否則詩佛就不是王維而是達摩了。
這樣,我們回過頭來再看廢名的作品,就能從思想內容上把握到其思維原點,再加上一些對詩歌藝術技巧的敏銳捕捉和體會,就可以透過煙霧,參見真佛了。
廢名作品的真味究竟何在,有人曾形容道,讀廢名的作品,猶如一個扶拐杖的老僧,迎著風,飄著袈裟,循著上山幽徑,直向白云深處走去。
這種說法到底確切與否,我想根據以上我對廢名詩歌的基本認識,試解一首來稍作檢驗。
廢名的《十二月十九夜》這首詩,歷來被認為不知所云,他本人也未嘗解釋過。
下面我就試著解上一解。
先看原詩:
十二月十九夜
深夜一枝燈,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鳥林,
是花,
是魚,
是天上的夢,
海是夜的鏡子。
思想是一個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燈,
是爐火,
爐火是墻上的樹影,
是冬夜的聲音。
1936年
題目是“十二月十九夜”。
有人說,不知道這個日子有什么紀念意義。
其實,以日期作題目的詩并不一定非要有什么意義,有時僅僅是標明寫詩或產生詩興的時間。
這在我國的古典詩歌中比比皆是。
往往還同時起到了小注的作用。
尤其廢名說過:“我的詩是天然的,是偶然的”,他在講到自己的幾首詩時幾乎都說是在一種偶然的環境中突然萌發出詩情。
如《理發店》一詩就產生于他在理發店刮臉之時,《街頭》一詩就產生于他在護國寺街頭看汽車之時。
所以,可以說廢名的詩作是一種“頓悟”的產物,用他自己的話,叫做“是整個的不是零星的,不寫而還是詩的”,這也就是他覺得自己的詩有別于卞之琳、林庚、馮至等人精心制作的詩歌之處。
這樣,我們再來看“十二月十九夜”這個題目,它不過是說明了該詩的寫作時間或描述時間是在一個冬天的夜里而已(由前后詩作寫作順序推知應該是公歷)。
題目弄清了,下面開頭兩行便是“深夜一枝燈/若高山流水。”
“深夜”二字緊承題目,可作上述分析之旁證。
“高山流水”是一個典故,就是俞伯牙演奏古琴,聲如“高山流水”,而被鐘子期聽出,二人遂成知音的故事。
以后,“高山流水”便成為千古知音的一個喻象。
這樣,前兩行所表達的就是作者在深夜里對著一枝孤燈(而不是一盞),把燈認作是惟一的知音,實際上也就是獨對孤燈的一種寂寞的氣氛。
第三行“有身外之海”。
“海”在佛家的理論體系中指人世滄桑,有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常常比喻人生的艱難。
作者這句是說,燈下獨坐,思緒萬千,想起了“自我”之外的無限廣大、無限遼遠的茫茫人世,如大海一樣,苦浪起伏,變幻不定。
一個“有”字,點明了這人世感慨是自然而然地襲來,使人不得安寧。
詩句從節奏到遣詞散發出一種無處排遣的沉悶之感。
實際上已然確定了全詩的基調是一個孤獨的主旋律。
第四句突然一轉,“星之空是鳥林”,好像電影鏡頭在蒼茫喧囂的海面久久徘徊之后,忽而一搖,展現出一個清新明遠的星光燦爛的夜空。
“鳥林”意即自由的所在。
“星之空”明顯是與“身外之海”相對立的意象,那么也就是“身內之海”,指自己的精神天地。
結合上面幾行和下兩行“是花,是魚,/是天上的夢”,意思是茫茫人海使人苦惱、煩悶,而只有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靈魂才能如鳥歸林一樣地自由翱翔。
內心世界如花一樣純潔美麗(佛教中“花”的本義),像魚一般自在逍遙(也可解為暗示“愛情的自由”),然而這些不過是空中的夢幻而已,美麗但是虛無。
第七行,“海是夜的鏡子”,表層意思是,大海能夠映照出夜的影像。
實際上,“夜”字由于在頭兩行被納入了一個特定的思維邏輯,這里就變成了“孤獨”的象征。
這樣,這句就是說,在茫茫人海中,我看到了自己孤獨的影子,就像在一面巨大的鏡子面前,發現自己形影相吊一樣。
另一解,視“夜”為一般詩中“黑暗”的象征,內心燦爛,人海黑暗,兩解同一。
全詩共三大句,“身外之海”用第一個句號,此處用第二個,旋律很分明。
這句緊承上句關于空虛幻想的感嘆之后,再一次彈奏出孤獨的主旋律。
第八行,“思想是一個美人”,作者在反復咀嚼人海的苦水,孤獨的澀果之后,渴望尋找到一個安樂舒適的小島,那么,只有回到自己的心海中來,玩賞自己意識世界的精致之作。
接下去幾行,“是家,/是日,/是月,/是燈,”這是描述在自己的思想、精神天地之中,可以出現完美無瑕的美好事物,美人是一個抽象比喻,聯想由此輻射,像家庭那樣舒適,像太陽那樣溫暖,像滿月一樣團圓,像面前這枝燈那樣是自己的知音。
思緒飛騰一圈又回到眼前。
這幾行對空幻的美滿境界的尋求,更加反襯出詩人在現實時空里的孤獨。
最后三行,“是爐火,/爐火是墻上的樹影/是冬夜的聲音。”“爐火”是詩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取暖的用具,“是爐火”緊承上句,說思想還能像冬夜爐火一樣,在荒漠的人海中給詩人以光和熱。
但是詩人馬上看到了跳躍的火苗,以及墻壁上伴隨著火苗忽閃不定的物體的影子,由此而想到,墻上的樹影歸根到底要決定于真實的樹的存在。
“樹”本來并非佛教中的基本概念,但廢名作為“俗家弟子”可能用來指一種本體存在。
佛家素有“身為菩提樹”之說。
“墻上的樹影”意即一種虛幻的存在,因為這里的“樹”一不能乘涼以平息孤獨,二不能使人修成正果,只能燒成虛無的記憶。
詩人這句的意思是,精神世界中自造的爐火雖然也能給人以慰藉,但畢竟只是一種鏡花水月的幻影。
連同下一句“是冬夜的聲音”,共同造成了一個“虛靜”的氛圍。
佛家有句格言,叫做“無聲不寂,有色皆空”。
這句詩可解為爐火在冬夜里微弱的聲音,也可解為爐火如同冬夜里微弱凄空的聲響一樣虛無縹緲。
這樣,最后這三行詩就又回到孤獨的主旋律上,完成了一個“孤燈長想”的意境。
以上逐句解析了這首詩。
把全詩十五行連起來看,仿佛是一支孤獨憂郁的小夜曲。
寒冷的冬夜,作者獨對孤燈,浮想聯翩。
一會兒在想象的世界中得到撫慰,調子舒緩、安閑;一會兒又意識到眼前的寒冷、孤寂,發出輕嘆。
經過兩次反復,于抒情曲線中完成了全詩。
由此可見,詩人所表達的思想感情確實有一定深度,既是30年代知識分子的普遍情況,又是超越具體時代的群體意識,存在著與讀者發生共鳴的客觀基礎。
尤其是全詩制作精巧,結構渾成,語言純熟,意象準確,節奏張弛有致,韻律舒緩自然,因而,這首詩算得上是藝術水平較高的佳作。
但是另一方面,此詩在意象上和用典等方面缺乏文學符號應有的社會性,人為地在讀者面前筑起生澀之墻。
其中的原因并不是作者在創作時有意雕琢,而是來源于廢名對詩歌的總體看法以及與此緊密相關的創作思維定式。
比如說,廢名強調過:“詩不能不用典故,真能自由用典故的人正是情生文文生情。”廢名追求寫一種所謂“立體”的詩,這樣,他在把詩情轉化為詩文之時,就根本不會考慮接受客體。
因此李健吾先生在肯定他“描繪的簡潔,情趣的雅致,和他文筆的精煉”的同時,說他“漸漸走出形象的沾戀,停留在一種抽象的存在”,“逃逸光怪陸離的人世”,“句與句間缺乏一道明顯的‘橋’”,加上愛用典,使讀者“收獲的只是綺麗的片段”,從而不能取得“更偉大”的成果等等。
這些批評是十分中肯的。
過分地玩賞感情世界那些精致典雅的小“擺設”,就會使人覺得格調不夠高,境界不夠闊。
魯迅先生也批評過廢名,說是“只見其有意低徊,顧影自憐之態了”。
此話雖然有些過重,但聞者卻應該深以為戒。
就以《十二月十九夜》這首詩來講,廢名好像精心制作了一盞宮燈,可由于他把讀者推得太遠,人們很難仔細地觀賞,只能隔著茫茫的苦海,從遠處那枝孤燈上領略到一點浮光掠影的光彩。
當然,這種情趣,也別具一番美學滋味。
這也許就是廢名詩作的獨特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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