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之死》是伍爾芙最為著名的散文。
在文中,她為我們描述了一只飛蛾的悲劇命運。
在注定無法突圍而出的舞臺上,飛蛾用它全部的精神和勇氣不斷向外飛翔,又一次次被阻擋,最終迎接了自己死亡的命運。
文中,伍爾芙的筆調悲憫而熱誠,就是這樣一只微不足道的飛蛾,它在最后時刻,仍然在讓自己的生命燃燒,不懈地追求著光明和希望。
飛蛾小小的不屈靈魂和精神,加之伍爾芙飽滿的熱情,讓這篇文章一直深受讀者喜愛。
更有人認為,伍爾芙通過《飛蛾之死》述說了自己的命運,這只飛蛾代她說出了她留給世間的遺言。
書中還收錄了伍爾芙其他具有代表性的散文二十七篇。
作者簡介
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1882年1月25日~1941年3月28日)
英國女作家,批判家,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譽為“20世紀最佳女作家”和二十世紀女性主義的先鋒。
她和當時的詹姆斯·喬伊斯,還有法國的普魯斯特等創作意識流文學作品的作家一起,把意識流小說推向世界,極大地影響了世界范圍內傳統的寫作手法。
弗吉尼亞·伍爾芙的一生都在優雅和瘋癲之間游走。
有人說:伍爾芙的記憶有著隱秘的兩面——一面澄明,一面黑暗;一面寒冷,一面溫熱;一面是創造,一面是毀滅;一面鋪灑著天堂之光,一面燃燒著地獄之火。
她最知名的作品包括小說《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到燈塔去》(To the Lighthouse)、《雅各的房間》(Jakob's Room),散文集《普通讀者》(Common Reader)、《飛蛾之死》(The Death of the Moth)、《瞬間的存在》(Moments of Being)等。
精彩試讀
飛蛾之死
確切地說,日間飛行的蛾并不叫做飛蛾;他們不能激起我們對于秋夜和盛開的常春藤的愉悅感,而熟睡在窗影之中的最普通的金翅夜蛾卻總是能夠喚起這樣的聯想。
他們是一種混血生物,既不像蝴蝶那樣艷麗,也不像他們的同類那樣晦暗。
但是,眼前這只飛蛾,窄窄的雙翼呈現枯草色,翼稍如流蘇一般點綴著同樣的色彩,似乎對生活感到十分滿意。
那是九月中旬一個令人愉快的清晨,惠風和暢,日麗風清,但氣息卻要比炎炎夏日更為急促。
窗子對面的田野上,農人正在用爬犁耕地,犁鏵所經之處,土地被壓得平平整整,閃著霧靄的光輝。
這種活力從田野和遠處的山丘源源不斷地傳來,叫人無法把目光牢牢地盯在書頁上。
白嘴鴉也在歡慶著某個年度慶典;他們不斷地在樹頂盤旋,看上去好似一張打了上千個黑色結點的巨網撒向了天空;過了一會,巨網慢慢降下,直到所有的枝條梢頭都布滿了黑點。
突然,巨網又一次撒向了天空,這一次劃出了一個更大的圓弧,同時伴有震耳欲聾的吵嚷聲與喧鬧聲。
他們一會兒極速沖向天際,一會兒徐徐棲落在樹頂,仿佛這是一種極度興奮的體驗。
這勃勃生機激勵著白嘴鴉、農人、轅馬,甚至是貧瘠的群山,也激勵著飛蛾振翅飛舞,在窗格間來回穿行。
你無法不去注視他。
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一絲愛憐。
那天早晨,生命的快樂表現得如此宏大寬闊又千姿百態。
因此,僅僅擁有一只飛蛾般短暫的生命,而且是一只日間飛蛾,這運命實在過于悲慘。
然而,飛蛾卻盡情地享受著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快樂,這熱情真叫人唏噓不已。
他生機勃勃地飛到了領地的一角,停留片刻,又飛向另外一角。
然后,繼續飛向第三個、第四個角落,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些什么呢?他能做的只有這些,盡管群山壯闊,天空浩瀚,炊煙遼遠,海上的汽船還時不時地發出一陣引人遐思的汽笛聲。
他能夠做的事情,他都做了。
注視著他,仿佛整個世界巨大的能量化作一根細絲,輕薄而純凈,注入到他那柔弱而微小的身體中。
每當他爬過窗格,我便設想著有一絲生命之光亮起。
他弱小,甚至微不足道,但卻是一個生命。
然而,正是因為飛蛾瘦小羸弱,以如此簡單的形式呈現出一種能量,這能量從敞開的窗戶撲面而來,在我和其他人腦中那逼仄復雜的盤廊中沖擊而過,才使他不但令人唏噓,更加引人驚嘆。
仿佛有人手捧一顆純凈的生命之珠,輕盈地鑲嵌以絨毛和羽翼,使他翩翩起舞輕轉飛旋,展示著生命的真諦。
這樣的姿態叫人不免嘖嘖稱奇。
他弓背凸肚,粉雕玉琢,踽踽前行,每一步都充滿極致的慎重與莊嚴,看著他,你會不由得忘記有關生命的一切。
你不禁會再一次想到,如果以另外一種形態誕生,那么他的生命又會怎樣呢?這樣的念頭會讓你不由得帶著憐愛的心情去觀察他的每一個簡單動作。
片刻過后,飛蛾顯然是舞累了,停在了陽光下的窗格上,精彩的表演結束了,我便把他拋在了腦后。
后來,一抬頭,我又看到了他。
他嘗試著重新起舞,但身子卻十分僵硬笨拙,只能在窗格底部撲打著翅膀;他掙扎著想要飛起來,但卻失敗了。
由于心里想著其他事情,我心不在焉地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做著徒勞無益的嘗試,下意識地等待他再一次飛起,仿佛在等待一部暫時停轉的機器再一次開動,卻沒有考慮到停轉的原因。
大約是在第七次嘗試過后,他從窗格上滑了下來,撲騰著翅膀,仰面倒在了窗臺上。
他的無助驚醒了我。
我突然意識到他遇到了麻煩,再也無法飛起了;他的四只腳徒勞地掙扎著。
但是當我伸出鉛筆,打算幫他翻過身來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他的失敗和笨拙源自于死亡的到來。
我又一次放下了鉛筆。
他的腿又抖動了一次。
我四處探尋著,想要為他找到一個斗爭的敵人。
我向門外望去。
那里發生了什么?時近晌午,田間勞作已然停止了。
沉靜與平和代替了原有的生氣。
鳥兒紛紛飛下枝頭,前往溪邊覓食。
轅馬靜靜地站立著。
然而,那股力量卻始終存在,凝結在一起,向外界擺出一副冷酷無情、目空一切的表情。
正是這股力量在與小小的枯草色飛蛾作對。
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無益。
我只能看著他的細腿努力地掙扎著,對抗著即將降臨的死亡。
這死亡的力量,只要它愿意,能夠攻陷一整座城池,不僅是城市本身,還包括城中的萬千生命;據我所知,沒有什么能夠與死亡抗衡。
然而,經過片刻疲憊的停歇,他的四腿又掙扎了起來。
這最后的抗爭英勇超凡,瘋狂而猛烈,最后他終于翻身成功。
人們的同情心全部集中在了生命上面。
與此同時,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一只微不足道的飛蛾竟然與這般巨大的力量進行著殊死抗爭,以留住他人毫不珍視和期望保留的東西,這一點著實叫人感動。
不知何故,生命之珠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純凈清透。
我又一次舉起了鉛筆,盡管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正當此時,死神如期降臨了。
他的身體松懈下來,立刻變得僵直。
抗爭結束了。
這只微不足道的飛蛾嘗到了死亡的味道。
看著死去的飛蛾,這一場如此強大的力量對一只卑微的生物的勝利,讓我感到異常驚奇。
眼下,死亡于我而言,正如片刻之前的生命那樣陌生。
飛蛾擺正了身體,安享高貴地躺在那里,毫無怨言地接受了死亡。
是的,他似乎在說,死亡比我更為強大。
夜幕下的蘇塞克斯:一輛汽車上的映像
夜晚對蘇塞克斯是寬容的,因為蘇塞克斯已不再年輕,她非常感激夜晚的面紗,就像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當燈盞被罩住,只留下她臉龐的剪影時,會十分和悅愉快。
蘇塞克斯的線條仍然十分優美。
懸崖傲立于大海之上,綿延不斷。
整個伊斯特本、貝克斯希爾、圣倫納茲,以及他們的游行隊伍、住宿公寓、珠寶店和糖果店、布告、傷殘軍人和游覽汽車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十個世紀前威廉剛剛從法國來到這里時便佇立在那里的一線懸崖峭壁伸向大海。
大片的田野被開墾出來。
一幢幢紅色的別墅像雀斑一樣散落在海岸線上,任由一湖稀薄、清澈的褐色空氣沖刷著,所有的別墅和它們的紅色都淹沒其中。
此時天色尚早,街燈尚未亮起,群星也未露頭。
但是我想,每一個如當下一般美好的瞬間,總是積淀著一些能夠刺激人們心緒的東西。
心理學家定會作出解釋;人們放眼望去,被始料不及的那種極致的美所震撼—此時,一朵朵彩云飄拂在巴特爾地區上空;一塊塊田野色彩紛雜、斑駁陸離—人們的感受開始急速膨脹,就像被注入空氣的氣球。
接著,就在這美麗、美麗、美麗把一切膨脹到最飽滿最緊張的的時候,一根針刺了下去,它便轟然坍塌。
但這根刺針又是什么?據我所知,這根刺針與人們自身的無能為力有關。
我無法駕馭它—我無法表達—我已被它征服—我已被它掌控。
人們的不滿就在于其中的某個地方,而且與這樣的想法密切相關,即人們的天性要求對于所接受的一切進行掌控;在這里,掌控意味著有能力將自己在蘇塞克斯所見的一切表達出來,以便與其他人分享。
更進一步地說,還存在另外一種刺針:人們正在浪費機會;因為美麗總是不斷逃離,它一會跳躍到人們的右手,一會停落在人們的左手,一會又在人們的背上蔓延。
對于能夠填滿浴缸與湖泊的激流,人們只能奉上一根頂針。
放手吧,我說(眾所周知,在這樣的情形下自我是如何分裂的。
一個迫不及待、嘖有煩言;一個意志堅定,沉著冷靜),放棄這些不可能的企求;安心于面前的風景吧;相信我,當我告訴你最好坐下來沉浸其中,超然世外,安然接受;不要煩惱,因為自然已給了你六把小刀去剖開一條鯨魚的軀體。
當兩個自我討論起在美的面前應采取何種明智態度時,我(此時第三方聲明了自己的存在)對自己說,它們能夠享受如此單純的消遣是多么幸福啊!汽車飛馳而過,它們端坐在那里,注視著一切:一堆干草、一個生銹的紅頂、一方水塘、一位背著麻袋走在回家路上的老人;它們端坐在那里,用自己的顏料盒為天空和大地調配著色彩,又把蘇塞克斯的谷倉和農舍模型搭建在紅色的光影之中,好與來年一月的陰郁相配。
但我,卻有些不同,只好遠遠地坐著,心緒惆悵。
當他們如此忙碌之時,我卻對自己說:走吧,走吧,結束了,結束了;一切都已逝去,都已逝去。
我感覺生命被拋在身后,正如那道路漸行漸遠。
我們走過了這一段旅程,已然被人忘記。
有那么一會兒,窗子被我們的燈光照亮;現在燈光熄滅了。
其他人跟在我們身后。
突然,第四個自我(一個遁跡潛形、隱匿蹤跡,常在猝不及防間跳將出來的自我。
它的言語常與眼前發生的一切毫無關聯,但是由于它總是出其不意,因此我們必須多加留意)說道:“看吧。”那是一束明亮、怪異、令人費解的光芒。
有那么一會,我無法叫出它的名字。
“星星”;就在那一瞬間,它出人意料地閃爍著怪異的光芒;它舞蹈著,照耀著。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說。
“你這陰晴無定、任性妄為的自我,以為籠罩在群山之上的光芒懸在未來。
讓我們試著來理解。
讓我們來說明理由。
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并不屬于過去,而是依附在未來。
我想到了五百年后的蘇塞克斯。
我想那時的蘇塞克斯粗野鄙陋將消失殆盡。
一切都將被燒焦,灰飛煙滅。
神奇的大門將會出現。
電風扇吹出的冷風將會把房間凈化。
強烈而執著的光芒將掠過整個地球,代替這星光。
看一看游移在那山丘上的光吧!那是一輛汽車的前燈。
不論白晝還是黑夜,蘇塞克斯將在未來的五個世紀中充滿迷人的思想和快速有效的光芒。”
現在,太陽沉到了地平線下。
黑夜迅速蔓延。
我們的車燈照在樹籬上,越來越細弱。
除此之外,我的這些自我什么也看不見。
我把它們召集到一起。
“現在,”我說,“秋后算賬的時候到了。
我們必須集中起來,合體成一個自我。
除了被我們的車燈不斷照亮的楔形道路和堤岸,什么都看不見了。
我們衣食無憂,溫暖地裹在一張毯子里,免受風雨侵擾。
我們獨善其身。
現在到了清算的時間。
我,作為你們的領導,會把我們得到的獎勵一一擺放好。
讓我看一看,我們今天收獲了許多美的體驗:農舍、伸向大海的峭壁、色彩紛雜的田野、斑駁陸離的田地、紅色羽翼的天空,以及一切的一切。
還有個體的消逝與死亡。
消逝在身后的公路,以及片刻亮起而后又歸于寂滅的窗。
同時還有突然閃爍、懸掛于未來的光。
我們今天創造的東西,”我說,“主要有:美、個體的死亡,以及未來。
你瞧,為了讓你滿意,我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形象;他來了。
當房間被一陣熱風清洗,這個從美麗和死亡走向節約、強大而有效的未來的小人兒能夠讓您滿意嗎?瞧瞧他吧,他就坐在我的膝頭。”我們坐在那里,望著這個當天創造出來的形象。
巨大陡峭的石板和成簇的樹叢環抱著他。
有那么一瞬間,他顯得十分莊嚴肅穆。
的確,似乎一切真相都展示在了毯子上面。
我們猛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一股電流注入到我們的身體。
我們一齊大喊:“是的,是的,”仿佛發現了什么,并對其加以確認。
接著,一直保持著緘默的軀體開始歌唱,起初那聲音幾乎同車輪的轉動一樣低沉:“雞蛋和培根;面包和茶飲;火盆和浴室;火盆和浴室;罐子燜野兔,”它繼續唱到,“紅醋栗果凍;一杯葡萄酒接著來一杯咖啡,接著來一杯咖啡—然后上床睡覺,然后上床睡覺。”
“滾開,”我對著集中起來的自我大喊。
“你的任務完成了。
我要解雇你。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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