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學家一定有科學的解說;我卻只有臆測:《本草綱目》里有一種藥叫做“石髓”.
李時珍說:“《列仙傳》言邛疏煮石髓.”可知石頭也有養分.黃山的松樹也許是吃石髓而長大起來的吧?
長得那么蒼翠,那么堅勁,那么窈窕,真是不可思議啊!更有不可思議的呢:文殊院窗前有一株松樹,由于石頭崩裂,松根一大半長在空中,像須蔓一般搖曳著.
一般樹枝,絕大多數是向上生的,除非柳條掛下去.然而柳條是軟弱的,地心吸引力強迫它掛下去,不是它自己有心向下掛的.黃山松的枝條挺秀堅勁,然而絕大多數像電線木上的橫木一般向左右生,或者像人的手臂一般向下生.顯然,它不肯面壁,不肯置身丘壑中,而一心向著陽光.
豐子愷 《楊柳》:
我贊楊柳美麗,但其美與牡丹不同,與別的一切花木都不同。
楊柳的主要的美點,是其下垂。
花木大都是向上發展的,紅杏能長到“出墻”,古木能長到“參天”。
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見枝葉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記了下面的根,覺得其樣子可惡;你們是靠它養活的,怎么只管高踞在上面,絕不理睬它呢?你們的生命建設在它上面,怎么只管貪圖自己的光榮,而絕不回顧處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
很多花木下面的根已經被斫,而上面的花葉還是欣欣向榮,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惡而又可憐!楊柳沒有這般可惡可憐的樣子:它不是不會向上生長。
它長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長得高,越垂得低。
千萬條陌頭細柳,條條不忘記根本,常常俯首顧著下面,時時借了春風之力,向處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親吻。
好象一群活潑的孩子環繞著他們的慈母而游戲,但時時依傍到慈母的身邊去,或者撲進慈母的懷里去,使人看了覺得非常可愛。
楊柳樹也有高出墻頭的,但我不嫌它高,為了它高而能下,為了它高而不忘本。
2、豐子愷《繪畫與文學》
自然有情化,是藝術的關照上很重要的一事。
畫家與詩人的觀察自然,都取有情化的態度。
“畫家能與自然對話”,就是說畫家能把宇宙間的物象看做有生命的活物或有意識的人,故能深解自然的情趣,仿佛和自然談晤了。
中國畫法上注重“氣韻生動”,一草一木,必求表現其神韻。
如鄧椿的《畫繼》中說:
“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
”
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又有這樣的話:
“天下之物,本氣韻所積成。
即如山水,自重崗復嶺以至一木一石,皆有生氣,而期間無不貫。
”
可至知在中國畫家的眼中看來,世界全是活物,自然都有靈氣。
這是一種泛神論的自然觀。
西洋畫雖無這樣深奧的畫論,但在近代畫家的言行與作品中,亦可看出同樣的傾向。
凡·高曾經對一朵小花這樣地說:
“小小的花,你也能喚起我一種用眼淚都不可測知的深刻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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