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歌手唱過一首這樣的歌—— “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問我,你長大后要做什么?我一手拿著糖果,一手拿著玩具,我長大后要做總統; 六年級的時候,老師也問我,你長大后要做什么?愛迪生的故事,最讓我佩服,我長大后要做科學家;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長大以后,認識的人越來越多;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我才知道,總統只能有一個;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我才知道,科學家也不太多。” 這位歌手叫李壽全,現在恐怕已沒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這個叱詫風云的名字了,一如我們已經無法再憶起兒時的那個最初的夢想。
北京暖春的午后,多云,微風。
我懶懶地趴在辦公桌上,電腦屏幕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懶洋洋地推開鍵盤,卻驀地感到無所適從,一如那個在炎熱的夏天初至北京的迷茫惶恐的我。
工作還有一堆,老板不停猛催,女孩沒有時間去追,年紀倒是大了一歲又一歲......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生活漸漸變得循規蹈矩,理想日漸淡漠、棱角日漸磨平、思維日漸局促、大學時引以為豪的六塊腹肌也終于日漸臃腫,一如失卻靈魂的音樂在金錢名利下的壯大散發出的惡俗。
桌架上新買的CD,是林俊杰最新的專輯,鄰屋女同事很是喜歡那首《一千年以后》——于是音響中一遍遍傳出“千年的寂寞”的呢語,空氣中流淌著蘇格蘭排簫悠揚的旋律,精巧而華麗,我卻全然無動于衷——連初聽《江南》時的一瞬間的感動也不曾覓到。
我這是怎么了?難道僅僅是這樣一段短暫的職場生活,就已經打磨掉我往昔那般充盈的抱負和感動? 至今我還記得那樣一個夜晚,躺在母親的家鄉——高郵縣祖宅屋外的藤椅上,頭頂著點點繁星,熒火蟲真的就是這般清晰可見,閉上眼睛只聽得到遠處小溪潺潺的水聲,偶然傳過未散盡的水牛和旱鴨攆過野草的瑟瑟之音。
那年我十一歲,在那個爽朗的星空下記住了《外婆的澎湖灣》——老式錄音機扭曲了潘安邦的嗓音,卻保留下青澀而溫暖的回憶,還有我,稚嫩卻執著的憧憬。
十余年過去了,再也沒有機會躺一躺那臺藤椅,看一看那片繁星,城市中的高樓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從上海陸家嘴到北京國貿CBD,一如既往的繁華和現代,一如既往的喧囂和浮躁;一如既往的忙碌和強顏,一如既往的寂寞和空虛。
兒時的記憶,歷歷在目;兒時的感動,大抵是找不到了。
于是兒時的夢想,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四、五年前是我讀書最勤的時候,也許那時還想為自己保留一片難得的凈土吧。
有次在《天涯》雜志看到劉亮程的散文專輯,立刻欲罷不能。
愛書的人很少會說不出自己喜歡的書籍類型,我恰恰屬于這一類,我只是在那一刻,包括以后全部的日子里告訴自己:鄉土的氣息,是我永遠的摯愛。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零一年的時候,在書店覓到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散文集時那欣喜若狂的心情。
一遍一遍地讀,一遍一遍地喜歡。
其后不久,《一個人的村莊》驀地火了起來,有人拾起了久違的田園向往,有人“理性”地將鄉村作家和都市作家一一羅列分門比較,更有人稱劉為“鄉村哲學家”,我卻不以為然。
《一個人的村莊》是極端的,他對一切鄉土的東西毫無保留地贊頌,所有的雞鴨貓狗、驢馬牛牲、草木魚蟲、風土山水,都被他賦予詩情畫意般的臆想的升華。
這種不計客觀的近乎沉湎的偏激的愛,令我固執地近乎沉湎地偏激地接受。
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理解,何以如此反現代性的退步的潮流取向,竟能令我如此心弛神往,及至瘋狂地追求。
直到有一天,我重讀此書時瞥到《寒風吹徹》一文,終于在童年的夢想和現實的沉倫中尋到了一條溝通的懸橋——盡管它是那么悲憫: ——————————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
我們幫不了誰。
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
他的寒冷太巨大。
一個人老的時候,是那么渴望春天來臨。
盡管春天來了,她沒有一片要抽芽的葉子,沒有半瓣要開放的花朵。
春天只是來到大地上,來到別人的生命中。
但她還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
我圍抱著火爐,烤熱漫長一生的一個時刻。
我知道,這一時刻之外,我其余的歲月,我的親人們的歲月,遠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風吹徹。
真的長大了,童年時不懂的一些事一些人,終于也慢慢地懂了。
其實無論是《一個人的村莊》的新疆火爐,還是我和我母親的高郵咸蛋,一旦入了內心,大抵都是一樣的。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遇到過一冊純粹感動我的書。
一直到不久前,聽聞郭小櫓的小說《我心中的石頭鎮》入圍2005年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的六人決選名單。
于是找來細看,于是再次不由自主地陷入狂愛。
共鳴的產生有時未必非得境遇相似。
她的蕭索的悲涼的鄉土,她的孤獨的恐懼的童年,她的“咸得連魚眼睛都能喝兩碗粥” 的鰻魚鲞;我的清新的模糊的鄉土,我的溫暖的愜意的童年,我的“鮮得連蛋中油都能炒兩盤菜”的咸鴨蛋。
閉上眼睛,我和她竟然似一模一樣的兒時歲月。
我固執地以為,只有將城市與鄉村同時融入生命和血液中的人,才能體味到溪流之與瀚洋,夏蟬之與冬梅的不同的滿足的快感。
可惜這種都市和鄉土的血肉相連的美麗,現今的孩子都無緣會到了。
其實我亦看過郭小櫓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芬芳的三十七度二》——只是隨意地匆匆掠過——大行其到的“小資”文學,雖然我也愛讀,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強迫自己與之“劃清界限”——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吧。
就像我的前一個自然段那樣,四個短句分別用三個破折號連接,兩兩互為補充,三三互為呼應。
其實生命中的故事,大概也是如此。
昨天發生的事,會對今天產生影響;而對明天產生影響的今天的事,其實只是連接昨天和明天的故事中的驛站而已。
我又不知不覺地故作深沉了,但總會有人能讀懂——我想。
在李壽全的《我的志愿》以后不久,我聽到了《散步在清晨里》,旋律優美而恬靜,就像童年的生活一樣簡單。
我至今說不上這首歌的原唱者是誰,只是一如既往的喜歡。
和摩天大廈比起來,我更喜歡鄉村田園;和R&B比起來,我更喜歡民謠流域。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本身就是一個與現代都市格格不入的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夜深人靜的時候,每每細想于此便徒生感慨。
自以為是地將其“升格”為“哲學范疇”的問題,醒來卻免不了一場啞然失笑。
今年是二零零五年,算起來,康德逝世距今已是兩百零一年。
只是他在二百多年前所定義的“哲學概念”,今日看來仍然是那般的深入我周身的血脈和骨髓。
—————————— 人既不能忍受一個沒有價值的世界,也不滿足于他所面對的現實,所以他需要一個理想的世界作為現實世界的補充和超越,并且以之作為他生存的根基和目標,哲學便應運而生。
我是在試圖尋找這樣一片理想世界,并籍此擺脫現實中的不安與不滿嗎? 我不知道。
尼采也早在一百零五年前離我們遠去了,可是他的反現代,他的與啟蒙的極端對立,他的義無反顧甚至是崇尚唯心的個人主義,每一樣都是那樣深入我心。
我惶恐我迷惑,對自由的瘋狂崇拜,僅僅是我個人的叛逆,還是我們這一代人共有的思維革命? 這是悲哀?亦是無奈? 或者只是——必歷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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