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突然覺得我是最幸福的。
中午的陽光靜靜裹在我身上,象穿了一件羽絨服,別人大概都在睡覺,這時候,只有我是幸福的,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是幸福的。
中午的陽光和我的目光一樣漫不經心,只有風翻動樹葉時陽光才被翻動,有的隨樹葉一起被風刮落到地上,我看不到它落下的軌跡。
風迎面向我吹來,然后從容地鉆過我微薄的身體,奔向遠方,一點也不像小偷那樣慌慌張張,但是,它卻偷走了我童年美妙的時光。
風奔向遠方,同時也把我的幸福帶走,風從更遠的地方迎面而來,幸福便也隨之而來了,我想這真是奇怪的事情。
中午的校園里只有我一個人在行走,沒有音樂,但我感覺像是在舞蹈。
我張開手掌,看見掌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陽光,待我握緊成拳,企圖把它們抓住時,它們又游離于我的手外了。
于是我大口地吸氣,想多吸收些羲和的精華,但我分明只吸進了一些平常的空氣。
它們甚至還略帶寒意。
我的手掌被陽光裹住了,我也在陽光的籠罩之中,然而我卻抓它不住,呼之不入。
我可以置身于它的核心部分,享受它帶給我的無比的愜意和溫暖,但是我甚至不能以一種最卑微的方式占有它的哪怕點滴。
陽光真是一種有趣的事物。
在這個寂靜的中午,在這個安閑的中午,我為我的發現而激動不已。
我想抓住卻抓不住的陽光,樹想抖落它卻抖落不掉,只有黑夜來時,它才暫時離開我們。
黑夜來時我們必須睡覺,以拒絕光明的方式領受黑暗,白晝來時,我們定須起床,以拒絕黑暗的方式享受光明。
陽光以作為的方式給了我們白天,又以不作為的方式給了我們黑夜,不過切不可以為陽光是自私的,雖然有時它有些任性,有時它又有些囂張。
陽光是公平的,東升時在陰影里的地方,西落時必定彌滿光亮,人并不因為有主觀能動性而能夠占有陽光,在陽光里萬物平等,眾生都只能默默地享受陽光的布施,不能存絲毫獨有之心,也不可有點滴逃避之意,當你得到了白晝的洗禮,你就得接受黑夜的輪回。
那些已逝的日子重新占據了我的心,許多塵封的往事,都被拿出來在這柔和的陽光下曝曬,一股久違的氣息和一縷淡淡的哀愁隨著打開的閘門放縱奔流。
我想起了祖父,祖父在月光下,磨刀。
我就在一旁站著或坐著,看祖父一手執刀柄一手壓著刀刃在磨石上有節奏地滑動。
乍一看去,磨刀石上仿佛有一汪水銀在流動,藍幽幽的刀眩起一道白生生的光,這光在刃口與磨石之間閃爍跳蕩流淌,宛如聽祖父唱馬幫的那些粗野勾人的調子一般,在這充滿月光的鄉村的靜夜里,顯出一份恬淡閑適和一種古樸的美麗。
祖父的手在這時顯得異常有力。
這是一雙飽經滄桑的大手,手背上的經絡虬結凸起,好似老樹根須一般,皮膚由于過多的勞作變成枯樹皮的顏色,一看就知道這雙手能夠經受世上最苦最痛的磨難,風微微吹來,祖父銀白的頭發像一朵花一樣開在頭上,頷下的白須隨風飄動,婆娑的樹影使祖父看上去更陰暗古舊,身上透出一種古陶似的光澤……。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想起祖父。
我的心情非常好,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使我想起祖父的,但我還是感到不解,為什么城市的陽光會讓我想起遠在鄉村的祖父,會讓我想起那個靜謐個夜晚,那個刀光像水銀一樣在磨刀石上流淌的夜晚,月光像水銀一樣在萬物上流淌的夜晚?
直到現在,經過了一番追問之后我才發現,從前我一直對城市存有某些偏見。
我固執地認為我是一個鄉下人,事實亦是如此。
在城市里我卑微地生活,生活有一點風吹草動,我就趕快把頭縮進龜殼,或者蜷成一團,使所有的刺一致向外戟立。
我和許多鄉下人一樣,每天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努力地工作(只不過我的工作是念書罷了),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獲得一張入場券,而城市則可以蠻不講理地隨時把我們像一袋垃圾那樣扔下然后呼嘯而去,在使得我們在心力交瘁的同時膽戰心驚,神不守舍,一邊努力,一邊擔心被這個鋼鐵水泥澆鑄成的龐然大物拒之門外,于是我們一邊投入地工作,一邊極力保持著鄉下人的身份和眼光站在一個擁有足夠距離的位置觀望,觀望這里的人的生老病死苦,觀望他們的喜怒哀樂憂。
距離沒有產生美,距離產生了恰如其分的隔膜,它讓我不可避免地對城市持有偏見,它讓我一聽到“城市”這個詞就不能把它和“美麗”“幸福”這些詞連在一起。
比方我以前固執地認為:鄉下的陽光要比城市的陽光更美麗動人,要比城市的陽光溫暖宜人。
我敢斷定,直到這一刻之前,我的這種看法從未改變。
但是,就是這個中午,樹葉中篩漏下來的陽光讓疲憊的我突然精神起來,我匆忙的腳步不知不覺中緩慢了。
我覺得我是在鄉間的小路上漫步,而不是在從圖書館去食堂到宿舍的路上;我覺得我正在一邊抹著鼻涕一邊留心路旁草叢里的蛐蛐和樹上的鳥窩;我分明看見了月光下祖父把彎刀磨成了一首歌謠,我就在這歌謠里沉沉睡去。
一刻,一秒,一瞬間,我不清楚,一定有某種東西擊中了我那長期因膽小怕事而經常修改的心靈。
它讓我擁有了正視的能力和面對的勇氣,我忽然發現城市的陽光和鄉村的陽光并無不同,它們都同樣熱愛著自己普照下的一切,當然,它們并不知道人類人為地把這些土地命名為城市或者鄉村,對它們來說,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一視同仁地布施和贈與:光明,勇氣,溫暖,善良,正義……可笑的是我們自負為萬物之靈長的人,卻時常犯一些同類的簡單而又致命的錯誤,比如我對城市的偏見,當然,肯定也有城市對鄉村的偏見,它們讓我們曾經失去了許許多多美好的時光,它們使我們誤把蜂蜜當成了毒藥,互相猜疑,鄙視。
我們通常把自己的軌道從某個角度加以固定,然后再把我們對事物的看法固定在這個軌道里,順理成章地我們獲得了一成不變的“真理”,我們為它的穩定性而滿意,正當我們自以為是洋洋得意時,偉大的自然擊中了我們頑固封閉而又脆弱的心靈,無數美好的記憶踏浪而來,粉碎了心靈不堪一擊的防線,潮涌而來的感動,伴隨著桃花,童謠和似水年華,滌蕩著因節奏太快而有些變形的靈魂和思想,并使我們獲得了對這個世界的新的認知。
我承認,在一個充滿陽光但毫不起眼的中午,在一個名字叫泉州或者耶路撒冷的城市,在某個大學的校園路上,我得到了某些愉快的啟示,它們使我第一次認識到,我曾在城市如此快樂地生活。
我不再為一張入場券而顧慮,也許在陷阱面前我是如此地天真和幼稚,我也仿佛感覺到遠遠的地方有目光如刀子在空氣中晃動鋒利的刃口,但是請別忘記:陽光公平地灑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為此我們當時常感恩。
在寧靜的校園里我不徐不不疾地走著,我不曾因一些念頭而停下自己的腳步,金色的陽光淹沒了初冬的寒意,我深深地感覺到,我是幸福的,在這個美麗的中午,幸福終于不再以概念的形式呈現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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