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魯迅先生有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這是他自己的寫照,也是他作為一個偉大作家的全部人格的體現。
當我還不曾和他相識的時候,時常聽到有人議論他:“魯迅多疑。”
有些人還繪聲繪色,說他如何世故,如何脾氣大,愛罵人,如何睚眥必報,總之,魯迅是不容易接近的,還是不去和他接近好。
中國有句成語,叫做“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一次一次的造謠毀謗,也可以將真相埋沒。
我的名字在文藝界是陌生的,由于產量不多,《自由談》以外又不常見,那些看文章“專靠嗅覺”的人,就疑神疑鬼,妄加揣測起來,以為這又是魯迅的化名。
他們把我寫的文章,全都記在魯迅先生的名下,并且施展叭兒狗的伎倆,指桑罵槐,向魯迅先生“嗚嗚不已”。
自己作的事情怎么能讓別人去承擔責任呢?我覺得十分內疚,很想當面致個歉意,但又害怕魯迅先生會責備我,頗有點惴惴不安。
正當想見而又不敢去見的時候,由于一個偶然的機緣,我卻不期而遇地晤見了魯迅先生,互通姓名之后,魯迅先生接著說:
“唐先生寫文章,我替你在挨罵哩。”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又都出于意料之外。
我立刻緊張起來,暗地里想:這回可要挨他幾下了。
心里一急,嘴里越是結結巴巴。
魯迅先生看出我的窘態,連忙掉轉話頭,親切地問:
“你真個姓唐嗎?”
“真個姓唐,”我說。
“哦,哦,”他看定我,似乎十分高興,“我也姓過一回唐的。”
說著,就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先是一怔,接著便明白過來了:這指的是他曾經使用“唐俟”這筆名,他是的確姓過一回唐的。
于是,我也笑了起來。
半晌疑云,不,很久以來在我心頭積集起來的疑云,一下子,全都消盡散絕了。
從那一次和以后多次的交談中,魯迅先生給我的印象始終是:平易近人。
他留著濃黑的胡須,目光明亮,滿頭是倔強得一簇簇直豎起來的頭發,仿佛處處在告白他對現實社會的不調和。
然而這并不妨礙他的平易近人,“能憎,才能愛。
”或者倒可以說,恰恰是由于這一點,反而更加顯得他的平易近人了吧。
和許多偉大的人物一樣,平易近人正是魯迅先生思想成熟的一個重要的標志。
對待青年,對待在思想戰線上一起作戰的人,魯迅先生是親切的,熱情的,一直保持著平等待人的態度。
他和青年們談話的時候,不愛使用教訓的口吻,從來不說“你應該這樣”、“你不應該那樣”一類的話。
他以自己的行動,以有趣的比喻和生動的故事,作出形象的暗示,讓人體會到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有些青年不懂得當時政治的腐敗,光在文章里夸耀中國地大物博;看得多了,魯迅先生嘆息說:“倘是獅子,夸說怎樣肥大是不妨事的,如果是一口豬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頭。”
有些青年一遇上夸夸其談的學者,立刻便被嚇倒,自慚淺薄;這種時候,魯迅先生便又鼓勵他們說:“一條小溪,明澈見底,即使淺吧,但是卻淺得澄清,倘是爛泥塘,誰知道它到底是深是淺呢?也許還是淺點好。”
記得在閑談中,魯迅先生還講起一些他和青年交往的故事,至于自己怎樣盡心竭力,克己為人,卻絕口不提。
他經常為青年們改稿,作序,介紹出書,資助金錢,甚至一些生活上瑣碎的事情,也樂于代勞。
據說在北京的時候,有個并不太熟的青年,靴子破了,跑到魯迅先生住著的紹興縣館,光著腳往床上一躺,卻讓魯迅先生提著靴子上街,給他去找人修補。
他睡了一覺醒來,還埋怨補得太慢,勞他久等呢。
出處:出自中國近現代文學家唐弢的《瑣憶》。
擴展資料:
背景:
唐弢初中時家貧輟學,入上海郵局作揀信生,開始業余寫作。
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從事業余創作,以散文和雜文為主,其風格接近魯迅,并因此與魯迅結識。
1933年起發表散文、雜文,后結識魯迅。
抗日戰爭爆發后,在上海堅持抗日文化運動,參加初版《魯迅全集》編校。
又支持《魯迅風》周刊,編輯《文藝界叢刊》,兼任中學教職。
民國19年,開始參加由中共地下黨領導的工人運動。
民國21年,他組織了有郵局工人、學徒、店員參加的“讀書會”,同魯迅開始了通信。
民國22年,在魯迅的影響下開始文學創作,發表了他的第一篇散文《故鄉的雨》,接著又發表了《瑣憶》等一批散文。
不久,轉向雜文。
民國24年,將此前寫的雜文80多篇匯集成書,取名《推背集》。
出版后,北平、天津、上海等地有關報刊紛紛發表評論,給予了肯定和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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