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先生》是散文中膾炙人口的名篇,正是通過它,我們知道了仙臺,知道了仙臺醫學專門學校,知道了那個不修邊幅卻又極其認真地為魯迅修改講義筆記的藤野先生。
仙臺
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正門(高士華提供)
仙臺是一個美麗的城市。
對于很多的中國人來說,是通過魯迅的《藤野先生》,知道仙臺的吧!
這篇情文并茂、感人至深的回憶散文,被收入中學教科書,使得藤野嚴九郎這個熱誠、嚴謹、沒有狹隘民族偏見的普普通通的日本人,走進了億萬中國讀者的心里。
文章的字里行間飽含著他對這位日本老師的崇敬、感激與深沉的懷念,“在我所認為我師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給我鼓勵的一個。”
雖然藤野只是日本一個普通的姓氏,但藤野先生一詞卻有了特定的含義,成了認真、善良日本人的代名詞。
魯迅1902年2月來到日本,到1904年8月,他在東京的弘文學院學習。
1904年9月魯迅來到仙臺,進入仙臺醫學專門學校學習。
1906年3月,魯迅突然決定退學離開仙臺,返回東京。
他在仙臺只呆了一年半的時間,但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記憶。
在這里,他遇上了藤野先生;在這里,他受到了歧視;在這里,他通過幻燈,看到了中國人麻木的靈魂,決定棄醫從文,以拯救這個苦難深重、飽受欺凌的民族。
有人說,紹興是周樹人的故鄉,而仙臺卻是魯迅的故鄉了。
確實如此,仙臺的種種經歷,促成了作家魯迅的誕生。
被稱為日本“三景”之一的松島(高士華提供)
仙臺是宮城縣的首府,距東京350公里,人口100萬,是日本整個東北地區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
這里四季分明,清澈的廣瀨川從市區流過,市區中心的街道、公園綠樹成蔭,被稱為“森林之都”,郊外有多處使人流連忘返的溫泉勝地,海邊名勝松島其實是一個島群,260多個小島,點綴在海濱,島上長滿了松樹。
碧海、綠樹,在明凈的天空映襯之下,格外美麗,被公認是日本最美的“三景”之一。
魯迅也一直對松島留有記憶,“我先前寓居日本時,春天看看上野的櫻花,冬天曾往松島去看過松樹和雪”。
他的一同在日本留學的好友許壽裳也說,“他在仙臺時,曾和同學游過一次松島,有很多張海上小島的松林雪景給我看”。
仙臺的名字是也從中國來的。
她本來叫“千代”,在日語里和“仙臺”同音。
有一天,有人讀到了唐代詩人韓的《同題仙游觀》,詩中“仙臺初見五城樓,風物凄凄宿雨收”的詩句,很是讓他傾倒,于是在他提議之下,取海外仙山、天上樓臺之意,“千代”改成了“仙臺”。
仙臺雖然位于日本東北,但因地處海邊,夏天不悶熱,冬天也不很冷,平均氣溫為12℃。
最熱的8月平均氣溫24℃,最冷的1月份平均氣溫為1.5℃。
但魯迅在《藤野先生》里,對仙臺的記憶卻不太好,主要是太冷。
“仙臺是一個市鎮,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
當時的仙臺,確實不大,人口不到十萬,在日本排第十一位。
《藤野先生》里還提到,“初冬已經頗冷,蚊子卻還多”,深冬就更冷了吧?
也許,魯迅生長在中國南方,到日本一開始也是在東京生活,剛來到總是比東京氣溫低三四度的仙臺,不習慣吧?
其實,翻查當年的氣象記錄,可以發現過去仙臺的冬天也沒有那么冷。
但是,很不巧,魯迅來留學的1904年到1906年前后,寒潮連續襲擊這個地帶,冬天變得氣溫很低,也造成了農業生產的欠收。
特別是1906年初,仙臺下了一場60年不遇的大雪,那時魯迅還沒有離開仙臺,更讓他對仙臺的寒冷印象深刻了吧!
當時,在千葉和金澤都設立有醫學專門學校。
但是,魯迅不愿意與東京那些烏煙瘴氣環境里的留學生為伍,就選擇了由于路遠天冷,還沒有中國留學生的仙臺。
當時仙臺確實顯得遠,坐火車要花12個小時,現在從東京乘坐新干線不用兩個小時就到了。
日本的魯迅著作翻譯者、友人增田涉曾經問他,如果能再去日本,希望去什么地方看看?魯迅回答,他希望去東京的丸善書店去看看。
丸善是專門出售西方書刊的書店,在東京的時候,他經常去,從那里吸收了世界的文學和美術的知識,魯迅直到晚年還從丸善郵購書刊。
他還說,也希望到仙臺去看看。
增田涉推測,“仙臺是先生青年時代做學生學習過的地方,盡管只呆了一年半多一點的時間,但我想年輕時代的印象仍然永遠銘刻在他的心上。”
也許,那些五味雜陳的記憶,更讓魯迅難以忘卻,才使他在20年之后,把這段經歷行諸文字,留給世人吧!
學校
很多人大概都好奇,文豪留學過的學校——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是個什么性質的學校?什么水平?雖然大家都清楚,學生的學識并不一定都和學校的水平有關。
日本一般把這類學校稱為舊制專門學校,因為它和現在的專門學校沒有任何關系。
現在的專門學校是高中畢業后接受兩年的專門教育,而舊制專門學校,則是教授初中畢業生高等的學術、技藝,學制三年以上。
日本的教育體制變化很大,特別是二戰前后有很大的不同,很難套用中國的教育體制概念來解釋。
按戰前的教育體制,小學4年,到1907年延長為6年;中學5年,到1941年改為4年。
中學畢業可以進入高等學校(相當于大學預科,畢業后可進入帝國大學,為數很少)、高等師范學校和專門學校。
1945年戰爭結束時,日本有309所專門學校,高等學校只有33所。
1949年新制大學設立的同時,也結束了高等學校、專門學校的歷史。
高等學校成了新制大學的教養部或者文理學部,專門學校差不多都升格為大學。
官立專門學校,成了地方國立大學的主要構成部分,私立專門學校就直接成了大學。
當然,這些專門學校的升格,不是簡單的名字改變,而是在相當長時間的專門技術人才培養經驗積累基礎之上實現的。
也即是說,這些舊制專門學校要高于目前中國的中專水平。
醫學專門學校的情況,就更特殊。
在當時,除了帝國大學外,還沒有批準一般大學設立醫學系,所以二戰前的舊醫科大學都是從醫學專門學校發展起來的,很多醫學專門學校都升格為大學的醫學部或者醫科大學。
而帝國大學,當時只有東京(1877年) 和京都 (1897年)這兩所。
魯迅上過課的階梯教室(高士華提供)
魯迅到日本進的是東京的弘文學院。
這是一所私立的專門為中國留學生設立的學習日語和基礎課的預備學校,期限為兩年,主要教授日語和一般的中學課程,畢業之后只能升考各專門學校。
如果要進帝國大學,還得另入高等學校學習三年,加上大學四年需要七年的時間。
如果學醫,也不能選擇一般大學,因為那里還沒有醫學系。
由于魯迅是官費,也需要考慮年限問題。
所以,魯迅只能選擇醫學專門學校。
1887年8月,仙臺的第二高等學校設置了醫學部,其畢業生不用考試就可以取得醫生開業執照。
1901年,醫學部獨立,改為仙臺醫學專門學校,屬于官立,仍然和第二高等學校在同一個院子里,共用禮堂、運動場。
它主要是為了培養臨床醫生,分醫學和藥學兩個專業,醫學4年,藥學3年。
魯迅進的是醫學專業。
繼東京和京都之后,1907年6月22日,在仙臺也設立了東北帝國大學。
1912年,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成為它的醫學專門部,18名教師也全部成為醫學專門部的教師。
這是一個過渡階段。
1915年,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正式改為東北帝國大學醫科大學。
醫科大學是帝國大學內的分科大學,相當于后來的學部,也就是中國的系。
這次最后只有4名原醫學專門學校的教師成為新的醫學部的教師,其他人基本上是“依愿免職”,就是根據本人意愿免去其教職。
這個選擇恐怕是不得已的吧,因為這些人都是沒有受到過高等醫學教育的人,其中就包括藤野先生。
而新招聘的教師不是有留學經歷,就是畢業于東京或京都帝大,有著博士頭銜的人。
藤野先生離開仙臺到東京的慈善醫院工作,并學習耳、鼻科,1919年回到家鄉福井縣自設診所。
1945年8月11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的時候逝世,享年72歲。
師生
藤野先生1874年7月1日出生于福井縣蘆原町的一個醫生世家,1896年畢業于名古屋愛知醫學專門學校,曾到東京帝國大學進修解剖學,1901年到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教書,1904年升任解剖學教授。
魯迅進仙臺醫專時,他對魯迅十分熱情、關心,給予了很多的幫助。
藤野先生經常給魯迅改正講義。
魯迅說:“我交出所抄的講義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還我,并且說,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給他看一回。
我拿下來打開看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
原來我的講義已經從頭到末,都用紅筆添改過了,不但增加了許多脫漏的地方,連文法的錯誤,也都一一訂正。
這樣一直繼續到教完了他所擔任的功課:骨學,血管學,神經學。”
由于魯迅的刻苦,也由于藤野先生的幫助,他第一學年的成績在142名同學中位居68名,算是中游吧。
魯迅的成績,引起了一部分對中國人持有偏見的日本學生的嫉妒,曾惹起部分學生鼓噪、寄匿名信,誣蔑說藤野先生在講義上給魯迅泄漏了解剖學的試題,所以魯迅能有這樣的成績。
魯迅感到深深的恥辱,“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分數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
但魯迅在一年級時的解剖學成績平均59.3分,沒有及格,這說明藤野先生沒有照顧他。
藤野先生“所改正的講義,我曾經訂成三厚本,收藏著的,將作為永久的紀念。
不幸七年前遷居的時候,中途毀壞了一口叫箱,失去半箱書,恰巧這講義也遺失在內了。
責成運送局去找尋,寂無回信。
”其實,這些筆記后來失而復得,1951年在紹興被找到,共6本,954頁,即《脈管學》、《有機化學》、《五官學》、《組織學》、《病變學》、《解剖學》。
藤野先生批改得最為詳細的是他所親自講授的《脈管學》,甚至連他不擔任的課堂筆記也做了批改。
現在這6本筆記珍藏于北京魯迅博物館。
看到這些筆記的復印件,我非常著震驚,藤野先生不厭其煩,用紅筆密密麻麻做了很多糾正,由于當時教科書和參考書少且貴,課堂筆記非常重要。
可能是藤野先生擔心魯迅畢業回國用錯誤的筆記教書,會誤人子弟吧,所以他做了非常認真仔細的糾正。
魯迅覺得,“他的對于我的熱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誨,小而言之,是為中國,就是希望中國有新的醫學;大而言之,是為學術,就是希望新的醫學傳到中國去。
”確是不錯。
這些無微不至的關心,使魯迅非常感動,后來他把藤野先生的相片,掛在北京寓居的東墻上,書桌對面。
“每當夜間疲倦,正想偷懶時,仰面在燈光中瞥見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說出抑揚頓挫的話來,便使我忽又良心發現,而且增加勇氣了。”
1934年,日本巖波書店準備出版增田涉、佐藤春夫合譯的《魯迅選集》,譯者請魯迅對所選篇目提出意見,魯迅回信說:“我看要放進去的,一篇也沒有了。
只有《藤野先生 》一文,請譯出補進去。”
同年在給日本友人的信里,他也提到了藤野先生,“藤野先生大約三十年前,仙臺醫學專門學校的解剖教授,是真名實姓。
該校現在已成為大學了。
三四年前曾托友人去打聽過 ,他已不在那里了。
是否在世,也不得而知。
倘若健在,已七十左右了。”
1935年6月,日譯本《魯迅選集》出版,《藤野先生》這篇散文也第一次和日本讀者見面。
1936年夏天,增田涉從東京趕到上海,看望病中的魯迅。
魯迅先生十分關切地詢問有沒有藤野先生的消息。
當增田涉回答他調查仍沒有結果時,他很悲傷,嘆息道:“藤野先生大概已經不在世了吧。”
1935年,藤野先生的長子藤野恒彌,從他在福井初級中學時的國語和漢語教師菅好春那里看到了日譯本《 魯迅選集》,并聽菅先生說《藤野先生》一文寫的可能是他父親的事,由此藤野先生才知道曾經是留學生的周樹人,已經成了作家魯迅,并把在仙臺的事情寫進了散文里。
當時菅先生還拜訪了藤野先生,聽他談了在仙臺時的情況。
可惜菅先生很快去世了,這次拜訪的情況沒有公開發表,魯迅先生到去世也不知道藤野先生還活著。
魯迅去世后的1937年,日本的《文學向導》刊登了藤野先生懷念魯迅的文章。
藤野先生寫道:“他大概曾到我家來辭過別,最后的會面是什么時候,卻忘記了,一直到死還把我的照片掛在房里,真是讓人欣慰的事,上面這樣的情形,這照片照得什么樣子,并在什么時候送給他的,也記不起了。
若是畢業生,也會一道照紀念相片的,但我卻一次也沒有和周君攝過。
我的照片他是怎樣拿到手的呢,也許是妻子交給他的吧。
這樣一說,我倒也希望見見那時候自己的樣子。
把我敬仰為唯一的恩師,我自己也覺得奇妙。
先前說過,我僅僅給他看過筆記”。
至于他為什么那樣對待魯迅,他也做了解釋,“我少年的時候,曾承福井藩校出身的野坂先生教過漢文,一方面尊敬中國的先賢,同時總存著應該看重中國人的心情,所以這在周君就以為是特別親切和難得了罷。
如果周君因此而在小說里和朋友之間把我當作恩師談著,要是早讀到這些該多好呀。
而至死周君還想知道我的消息,倘有音信,我會怎樣的喜歡呢?遺憾的是,到如今是怎樣也不成了。
蟄居在這樣的鄉間,外邊的事尤其對于文學我更是門外漢,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從藤野先生的話里可以看出,他并沒有覺得對魯迅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這很可能是藤野先生的謙虛,老師對學生的關懷,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在中日甲午戰爭之后日本越來越看不起、歧視中國的歷史背景之下,日本老師對中國留學生的這種關懷就顯得非比尋常、彌足珍貴了。
所以,在時隔二十年后所寫下的《藤野先生》一文中,魯迅對藤野先生的印象依然是那么深情、崇敬,充滿感激。
有的人認為《藤野先生》“是一首充滿愛國主義精神的激越詩篇”,還有的人認為它“歌頌了中日人民的傳統友誼”,其實都沒有太大的關系,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留學生,對一個令人尊敬的普通日本教師的深情懷念罷了。
而藤野先生的反應也很正常,好像對魯迅沒有很深刻的印象。
這可能是他已經高齡,三十年前的事情好多已經記憶模糊了吧?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可能覺得這些都是一個教師的責任吧?他是一個嚴肅認真的人,仙臺醫學專門學校畢業的日本學生回憶說,“因為他徹頭徹尾地認真而又嚴謹,所以學生往往敬而遠之。”
而魯迅對日本人的這種認真非常敬佩,“中國把日本全部排斥都行,可是只有那認真卻幾乎排斥不得。
無論有什么事,那一點是非學習不可的。
”魯迅的苦口良藥,到今天我們也是需要的吧!
2007年9月25日上午,從藤野先生故鄉運來的他的銅像被安放在了北京魯迅博物館。
藤野先生終于踏上了有千千萬萬愛戴者的國度。
希望運來的不只是他的銅像,他的認真精神也能運來,在中華大地生根、開花。
魯迅說過,雖然藤野先生的“姓名并不為許多人所知道”,但在他的“眼里和心里是偉大的”。
現在,藤野先生雖然已經在中國家喻戶曉,但他依然是偉大的,因為他擁有一個高尚的靈魂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關于《藤野先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