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一種家國情懷——余光中
鄉愁自古就有。
《詩經》里有,《離騷》里也有,屈原是對整個家國的鄉愁。
鄉愁分為好多層次:懷念故鄉,如某縣某鄉某里,是地理意義的鄉愁;一個人離開北京二十年后重新返回,雖然還是家鄉,但人事已非,門前的老樹不見了,長輩作古了,時光變幻,也引起鄉愁;我們在太廟看到明朝的器物,是一種歷史的鄉愁。
真正的鄉愁,是立體的鄉愁,是地理加歷史的概念。
從古至今,鄉愁是人人都不免的。
只要一個人背井離鄉去遠方,就會有鄉愁。
中國地域廣大,離鄉背井的機會又特別多。
但鄉愁不一定是負面的情緒,積極地看待鄉情、鄉思,也不一定要鄉“愁”。
一個人離開故鄉到遠方闖世界,可以擴大故鄉的影響力。
如果每個人都在故鄉不動,到了外鄉又戀戀于故鄉,阻礙了故鄉的發展,那也不太好。
就像一棵樹,葉子要拼命往上沖,接受雨露陽光,根要往下,越扎越深。
發展很重要,守護也很重要。
最要緊的是,人不要忘記故鄉,而且為人一世,要讓故鄉以我們為榮。
對我個人而言,鄉愁又是一種家國情懷。
家是個人的放大,國又是家的放大。
我的鄉愁是“大我”所面對的民族的鄉愁。
我本人生于南京,中學時代在四川度過,母親和妻子是江蘇常州武進人,父親是泉州人。
到底哪里是我的故鄉呢?只能說是整個中國。
所以我常說,我的生命在兩岸之間,我不但是臺灣大學的校友,也是南京大學、廈門大學的校友。
我這次來大陸是受北京電視臺邀請參加網絡中秋晚會,他們特意在網絡微博上舉辦了個“鄉愁體短詩大接龍”活動,請網友們以我的《鄉愁》為花架搭棚,在上面插花,寫跟中秋節有關的詩,這種形式很好。
在北京逗留不長的時間里,我受邀參觀了近六百年歷史的太廟,這座古殿老樹構筑起的“時光隧道”令我浮想聯翩。
近年來大陸復興了一些傳統節日,我對此感到很樂觀。
在臺灣,傳統節日一向都是會放假的。
中秋節這樣的傳統節日是整個民族的記憶。
中秋跟親情、家人團聚有關,這個時候,如果海峽對面有個人過來一起慶祝,也是很好的象征。
香港已經回歸,臺灣還在海峽那邊,到了中秋夜,大家一起懷鄉思親,將來時機成熟,能自然合為一家。
蘇東坡說,“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想稍微改一下:但愿人長久,十三億人共嬋娟。
自1992年第一次回大陸,近二十年來,我已經往返兩岸五六十次了,而且近年來大陸的游客、訪問者來臺灣交流的也越來越多。
大學生成群結隊去臺灣,尤其是有一個“宋慶齡基金會”,促成了很多大學生去臺灣交流。
兩岸文化交流一定是比較淺顯的打頭陣。
改革開放之初,臺灣的流行歌曲因為比較抒情、新奇,受到大陸的歡迎,鄧麗君的歌就是很可貴的例子。
當然,現在的文化交流在逐步深入,比如,胡適的讀者越來越多,莫言的小說受到歡迎,臺灣年輕作家駱以軍《西夏旅館》等實驗性的小說也介紹到大陸來。
風箏放得太遠了,線要收回來。
我想以后盡量回到書房,繼續寫作和翻譯,以此促進兩岸文化的交流和中華文化的傳播。
我常說,中華文化是一個大圓,圓的半徑就是母語。
珍惜中國文化很好的方式,就是珍惜母語。
母語存在一日,文化就不愁沒有載體。
兩岸文化同源同種,共享一種母語。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以自身的努力把中國文化的半徑拉得再長一些。
想 北 平
作者:老舍
設若讓我寫一本小說,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為我可以撿著我知道的寫,而躲開我所不知道的。
讓我單擺浮擱地講一套北平,我沒辦法。
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覺太少了,雖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二十七歲才離開。
以名勝說,我沒到過陶然亭,這多可笑!以此類推,我所知道的那點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
的一毛。
可是,我真愛北平。
這個愛幾乎是要說而說不出的。
我愛我的母親。
怎樣愛?我說不出。
在我想作一件討她老人家喜歡的時候,我獨自微微地笑著;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時候,我欲落淚。
言語是不夠表現我的心情的,只有獨自微笑或落淚才足以把內心揭露在外面一些來。
我之愛北平也近乎這個。
夸獎這個古城的某一點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
太小了。
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么,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粘合的一段歷史,一大塊地方,多少風景名勝,從雨后什剎海的蜻蜓一直到我夢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積湊到一塊,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這只有說不出而已。
真愿成為詩人,把一切好聽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鵑似的啼出北平的俊偉。
啊!我不是詩人!我將永遠道不出我的愛,一種象由音樂與圖畫所引起的愛。
這不但是辜負了北平,也對不住我自己,因為我的最初的知識與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與脾氣里有許多地方是這古城所賜給的。
我不能愛上海與天津,因為我心中有個北平。
可是我說不出來!
倫敦,巴黎,羅馬與堪司坦丁堡,曾被稱為歐洲的四大“歷史的都城”。
我知道一些倫敦的情形;巴黎與羅馬只是到過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沒有去過。
就倫敦,巴黎,羅馬來說,巴黎更近似北平——雖然“近似”兩字要拉扯得很遠——不過,假使讓我“家住巴黎”,我一定會和沒有家一樣的感到寂苦。
巴黎,據我看,還太熱鬧。
自然,那里也有空曠靜寂的
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曠;不象北平那樣既復雜又有個邊際,使我能摸著——那長著紅酸棗的老城墻!面向著積水灘,背后是城墻,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樂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適,無所求也無可怕,像小兒安睡在搖籃里。
是的,北平也有熱鬧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極拳相似,動中有靜。
巴黎有許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與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溫和的香片茶就夠了。
論說巴黎的布置已比倫敦羅馬勻調的多了,可是比上北平還差點事兒。
北平在人為之中顯出自然,幾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擠得慌,又不太僻靜: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與樹;最空曠的地方也離買賣街與住宅區不遠。
這種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經驗中——天下第一了。
北平的好處不在處處設備得完全,而在它處處有空兒,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氣;不在有好些美麗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圍都有空閑的地方,使它們成為美景。
每一個城樓,每一個牌樓,都可以從老遠就看見。
況且在街上還可以看見北山與西山呢!
好學的,愛古物的,人們自然喜歡北平,因為這里書多古物多。
我不好學,也沒錢買古物。
對于物質上,我卻喜愛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
花草是種費錢的玩藝,可是此地的“草花兒”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錢而種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愛呀。
墻上的牽牛,墻根的靠山竹與草茉莉,是多么省錢省事而也足以招來蝴蝶呀!至
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黃瓜,菠菜等等,大多數是直接由城外擔來而送到家門口的。
雨后,韭菜葉上還往往帶著雨時濺起的泥點。
青菜攤上的紅紅綠綠幾乎有詩似的美麗。
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與北山來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棗,柿子,進了城還帶著一層白霜兒呀!哼,美國的橘子包著紙;遇到北平的帶霜兒的玉李,還不愧殺!
是的,北平是個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產生的花,菜,水果,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
從它里面說,它沒有象倫敦的那些成天冒煙的工廠;從外面說,它緊連著園林,菜圃與農村。
采菊東籬下,在這里,確是可以悠然見南山的;大概把“南”字變個“西”或“北”,也沒有多少了不得的吧。
象我這樣一個貧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點清福了。
好,不再說了吧;要落淚了,真想念北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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