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之美,恰在枝枝葉葉間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欣賞拾遺
一、信手拈來“水橫枝”
《朝花夕拾.小引》里說:“廣州的天氣熱得真早,夕陽從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強穿一件單衣。
書桌上的一盆 ‘水橫枝’,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
看看綠葉,編編舊稿,總算也在做一點事。
……”
“案頭清供”這樣簡單,不過一段樹干。
在水的滋潤下,生出翠綠新鮮的葉子,面對它,炎熱的心境清涼了,紛擾中似乎真的可以尋出“一些閑靜” 來。
《朝花夕拾》便是在追懷兒時蔬果,早年舊事的時候,一篇一篇“枝葉青蔥”起來的。
即使在這篇《小引》中, “水橫枝”也不是非寫不可的東西,或許只是恰巧書桌上陳列著一段,信手拈來,似無深意。
但細心的讀者會記住它。
“水橫枝”似乎隱喻了《朝花夕拾》的內容和風格。
閑散。
輕盈。
有趣。
——鋒芒隱在某些篇目的某些段落字句里,尤其《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幾乎是面含微笑寫的,展現一個幼童一個小學童簡單快樂的生活,追懷中童年的人事景物,純凈透明。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更像一段青蔥可愛“水橫枝”,水橫枝的美,更在枝枝葉葉間。
二、魯迅自己的話。
魯迅在《忽然想到》的一節里講到:
外國的平易地講述學術文藝的書,往往夾雜些閑話或笑談,使文章增添活氣,讀者感到格外的興趣,不易于疲倦。
但中國的有些譯本,卻將這些刪去,單留下艱難的講學語,使他復近于教科書。
這正如折花者;除盡枝葉,單留花朵,折花固然是折花,然而花枝的活氣卻滅盡了。
人們到了失去余裕心,或不自覺地滿抱了不留余地心時,這民族的將來恐怕就可慮。
上述的那兩樣,固然是比牛毛還細小的事,但究竟是時代精神表現之一端,所以也可以類推到別樣。
例如現在器具之輕薄草率(世間誤以為靈便),建筑之偷工減料,辦事之敷衍一時,不要“好看”,不想“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
即再用這來類推更大的事,我以為也行。
魯迅在病重期間寫的雜文《“這也是生活”……》中又強調說:“刪夷枝葉的人,決定得不到花果。
”
散文中的任心閑話,就有枝枝葉葉的性質。
沒有這些枝葉,散文的美會流失很多。
三、“閑筆”魅力。
1、從容敘說,大家手筆。
娓娓道來,不急不躁。
散文的妙處不在于敘說縝密完整的故事,卻十分在意敘說的真誠和語調的親切,也就是說有一種特別的韻味和情懷,一種神秘解難的東西從作家性靈中流出,它反復出現,回環不已,讓讀者感同身受,跟隨閑散自在的文字,作精神漫游,處處流連,處處風景。
閑筆不是漫無邊際的東拉西址,不是沒話找話勉強塞進文段里頭廢話空話。
“閑”是行文時的從容心態,是文章舒適放松的體態。
那些“沒要緊話”,作家寫到一定程度才知道是極是難得的,初學寫作的人,往往把自以為重要的看得太重了,每一筆都要跟主旨密切相關,不敢稍微懈怠,不允許自己信馬由韁,結果文筆僵硬,失去細枝末節的精致與趣味,讀者看來,也感覺作者心態窘急,不留余地,感覺“應試作文”一樣,敷衍故事,看著累。
只有真正成熟的作家,才會慢慢意識到,能寫“閑筆”是難得的境界,是一種文筆自信。
同樣,能領略作者悠閑筆墨的趣味與深意,能從容閱讀文章的枝枝葉葉,也是成熟讀者的標志。
有些話一般看來確實可說可不說,但刪掉它們,會顯得局促單薄,不夠豐贍博雅,目的性太強了,透出狹窄小氣。
2、精神豐沛,視野寬闊。
有人說:魯迅的文本猶如核桃,只要突破其堅硬外殼,克服一層文體的障礙,就會發現其內心與質地何等細膩、豐美。
這樣的話可以針對魯迅的一些雜文,一些小說,尤其是散文詩《野草》。
就《朝花夕拾》而言,它的細膩豐美領會起來并不特別有障礙。
因為這本書或者說書中的多數篇幅,都沒有“堅硬外殼”,《朝花夕拾》的多數篇目,語言準確平易,活潑靈動,甚至還保留了兒童的天真。
這種語言,是作者精神世界的具體流露,一個個飽滿的字句,帶著作者飽滿的精氣神,游刃有余的寫法,又可以展現作者視野的寬度,他不是僅僅盯著一個點或一小片,而是縱橫上下,掌控自如。
我讀到喬治·奧威爾的話:思維的淺陋讓我們的語言變得粗俗而有失精準;而語言的隨意凌亂,又使我們更易于產生淺薄的思想。
——《朝花夕拾》的語言,有隨意的閑散筆墨,但并不凌亂,順著魯迅先生語言的路徑,可以慢慢走進他豐沛的精神視野。
3、冷靜雅潔,明達誠懇。
卡夫卡的名言“情感的枯燥掩藏在熱情洋溢的風格背后”。
那么陳厚的,活色生香的感情,跟樸素誠懇的文字在一起。
在隨意涉筆的點點滴滴。
四、示例:《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1、主旨表述:文章通過對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生活的回憶,表現了兒童熱愛大自然,喜歡自由快樂生活的心理。
2、支撐主旨:
首先是“樂園”之樂,其次是“書屋”之趣。
這兩方面可作主干的文字十分明顯,如第二自然段,從多角度寫出百草園是“樂園”,有“無限”的趣味。
在這個主干段落里,依然有最主要的內容,就是一個孩子怎樣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的沉醉在一個熱鬧的花園中,因為投入的游戲,感覺快樂。
捕鳥也好似百草園冬天的興趣活動,“無味”之“至味”。
三味書屋的學童生活豈止“讀經味如稻粱,讀史味如肴饌,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
”他的興味有讀書的,也有書外的。
陌生的事物第一次進入視野,總是新鮮有趣的,在怎么枯燥的生活,孩子也會從中尋出趣味。
三味書屋之味更需細心品味。
在表現主旨至關重要的主干之外,旁逸斜出的筆墨也不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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