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要那幅圖嗎?先讀一下文章。
《讀者》雜志2012年第2期—蝴蝶樹
作者:喻麗清
兩年前,我曾經到過蒙特瑞半島。
蒙特瑞,那里有一條路,叫做“十七英里路風景線”。
路左是高大挺拔的蒼蒼古松,路右是浪濤如雪的海岸。
沿海的巖石上鋪長著一層開小紫花的青苔,那樣美的紫和那樣美的綠,乖乖地貼在粗糲的石頭上,教人真喜歡得“半死”。
最喜歡還是那里的靜。
附近仿佛無人,那些深宅大院人家皆隱蔽在松林當中。
張大干先生的故居“環蓽庵”,亦在其內。
我就是想去看看“環蓽庵”的,然而沒有找到。
我拿著地圖,背著照相機,有點兒故意地在松林里頭迷了路。
后來,我在一家禮品店里看見一張明信片,是一株蒙特瑞松,枝干上 “懸”滿了蝴蝶——Monarch Butterfly,我叫它:瑪瑙蝶。
它紙一樣薄的翅膀,像教堂窗上精細的拼花玻璃。
中間拼的是橘黃與嫩黃。
邊緣則是黑白兩色,用一種墨黑的經脈鑲焊起來。
一朵朵飛來尋訪自己的花的鬼魂呢!(張愛玲“炎櫻語錄”:每一只蝴蝶都是從前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訪它自己。
) 我問店主: “哪里可以看到蝴蝶樹呢?” 他說:“夏天是沒有的。
每年入冬以后,十月底三月初吧,才能看到。
至于在哪棵樹上得自己去找。
” 那一年夏天,我滿腦子里都飛著瑪瑙蝶。
然而到十月以至于去年三月,我都沒有機會再去。
我住的地方仿佛是干丈紅塵的俗世,而那里是武陵外的桃源,其間一隔,竟是兩年之遙。
感恩節的時候,我終于又到蒙特瑞去。
這一次,我舍了十七英里路風景線,徑直去找蝴蝶樹。
我在松林邊緣打著轉;按鈴,避狗,詢問著: “蝴蝶樹,它在哪里?” “蝴蝶樹?沒聽說過。
” 很多人都這么說。
我老想到“拿破侖,在為他量身制衣的裁縫眼中.不過是個矮子而已”的故事。
那弱不禁風似的瑪瑙蝶,由阿拉斯加飛來,要飛越三千多英里的迢遙路,飛來尋它生生世世不能相忘的那一株“古老的情人”。
難道不是一則震撼心魂的傳奇故事嗎?怎么能不知道呢? 還好,總算有一位在院中修剪花木的老先生,他說他愿意帶我去。
“你是生物系的學生嗎?為什么會有興趣?”他進屋去拿了件厚夾克出來,一位老婦——想是他的太太——出現在窗口朝我們揮了揮手。
“從前我退休之前在學校教書的時候,總想辦法帶學生來看蝴蝶樹。
現在,世上懂得愛惜蝴蝶與樹的人,大概不多了,不多了。
” 他一面走,一面給我“上課”。
“你知道,蝴蝶通常由生到死都是不大離開它出生的地方,飛也不飛開太遠,跟我一樣。
我生在蒙特瑞,念大學成家立業卻都在舊金山,可是一退休,我馬上想到的地方還是蒙特瑞。
” 我還來不及告訴他,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安土”這樣“歸根”的福氣,他又接下去說: “只有這瑪瑙蝶,不知道為什么世世代代都要飛這么一次。
由阿拉斯加到蒙特瑞,總有三四千英里路。
候鳥飛一次,我不替它們難過。
可是,蝴蝶的生命就只有一年,短短一生干辛萬苦在路上飛掉,你能想象嗎?我有個在船上當水手的朋友,有一次送給了我一只極美的瑪瑙蝶,說是停在他們的船帆上跟了他們好長的一程路。
我的朋友每天一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帆上的蝶。
到了第五天,那只蝶不見了,它掉在甲板上,死了。
我的朋友說想是因為筋疲力盡的緣故。
” 我不自覺地停了腳步: “啊,我從沒有聽過比這更動人的故事。
” 他笑了。
這時候,我們走到一家叫“蝴蝶樹旅舍”的門口。
我說: “我剛剛在這里已經繞了好幾圈了。
” 他說: “不知內情的人是找不到的。
這家旅館的后院是一片樹林,蝴蝶樹就在樹林里面。
當初蓋旅館的時候,我們很不以為然,怕招引游人。
沒想到,現在它倒成了蝴蝶樹最好的監護人了。
游客來了,因為不愿意太招惹旅館經理先生的厭煩,無不遠遠地就停了車,靜悄悄地溜過旅舍到后院去。
有意住下來的,反而是真正清高的人了。
” 我們靜悄悄地“溜”過旅館的停車場,老先生跟門房招了招手。
來到后院,只見一條小路蜿蜒進入松林里去。
路上立著許多“請肅靜”的牌子,好像就要走入“愛麗絲仙境”的感覺。
還有一塊政府的公告牌,牌子上寫道: 任何對蝴蝶“不禮貌”的行為,均將依琺追究。
最低罰款五百元。
忽然看見一棵松樹的樹干上釘著一塊白底黑字的小木板寫著“蝴蝶樹”。
老先生默默地用手指著樹梢。
我抬起頭來張望:看見松枝、松葉以及枝葉間掛著些像藤條一樣灰灰的“植物”。
我有點失望。
原以為會看到蒼綠的松針輝映著金黃燦爛的翅膀那樣“豪華”的景觀。
沒有,但是…… 忽然,一根藤狀“植物”動起來,輕輕一撲,閃出來一只蝶,瑪瑙一樣漂亮。
它飛到高處有陽光的地方才打開了翅膀來曬。
是美麗的瑪瑙蝶,是那美麗的蝶。
連陽光也仿佛忽然地動了起來。
因為曬開翅膀的瑪瑙蝶一下子是這里有,一下子又是那里有。
那些灰蒙蒙的藤條,原來竟是幾十只互相擁擠著取暖,合攏著雙翅的蝴蝶。
穿著隱身衣似的瑪瑙蝶,成千成萬地簇擁在同一棵松樹上,我終于看清楚了。
它們在微微地動著。
是的,“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到它們的”。
誰能看見三干英里外莫名的招引呢?誰能明白飛在太平洋上水天一藍之外的那種“尋樹”的心情呢? 只有蝶兒自己知道。
它們生就的美麗仿佛只為飛越重洋來獻給這一株蝴蝶樹。
如今,它們確確實實飛到了,心滿意足。
它們于是默默地收藏起自己的美麗。
在這里,它們將要懷胎,然后飛回故鄉——阿拉斯加,下一代卻又將再飛回來。
尋訪是一生的工作,不是嗎?然而,尋訪的仿佛并不是自己,是前世未了的“半生緣”吧! 蝴蝶與樹,站在一片寂靜當中,那樣沉凝那樣安詳。
在雍容大度的大自然里,樹底下那個仰首的我,我的這一點點渺小的感動不知道要呈獻在哪里才好。
哪里又是我們的蝴蝶樹呢? 由樹林子里走出來。
老先生問我: “失望嗎?” 我說: “一點也不,反而更覺得神秘、吃驚呢。
科學家難道一點也猜不透這些瑪瑙蝶的心路歷程嗎?” “啊!它們的神秘,世上也許只有蝴蝶樹懂。
”他說,“所以,那松,我們已不叫它蒙特瑞松,我們管它叫‘蝴蝶樹’!”
(深藍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喻麗清散文》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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