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歌聲》
歌聲又響起了,在每天的同一個時間里響起,風雨無阻,從不間斷。
歌聲是那么的高亢,那么的嘹亮,有穿云破霧之功,切金斷玉之力。
歌詞是簡單的歌詞:豆花涼面,涼面豆花。
簡單,快捷,流暢,給人一種向上之感。
什么時候有的這歌聲,不知道,問過這院中的老人,個個搖頭擺手,好像這歌聲沒有來處。
每天中午10時30分,下午4時30分,那簡短,高亢,嘹亮的歌聲便會在房后的大街上響起,伴隨歌聲的還有那堅定穩健的腳步。
腳步以上是健壯如塔的身軀,嗯,是的,是健壯如塔的身軀。
兩條隨著聲音舞動的胳膊,是的,不是甩動,是舞動。
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臉上的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神情。
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爬滿了晶瑩如玉的汗珠。
如玉的汗珠來自兩只紅色的,一米高的塑料桶,以及塑料桶里的東西。
每當有人招手,高亢的歌聲便戛然而止,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便停下強勁有力的腳步,從肩上拉下白色或藍色的毛巾,在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畫一個圓,以閃電般的動作把毛巾放回肩上。
看也不看招手的人,彎腰揭開塑料桶,再掀開紗布。
在塑料桶的一角拿出小塑料碗,一次性筷子,從一只比塑料桶小那么一點兒的盆里夾出面條,舀出豆花,然后一一把蔥花、蒜泥、姜末、醬油、味精、花椒面、胡椒粉、辣椒油、醋放在上面,一碗兩元錢的涼面,一元錢的豆花便放在了招手人的手里。
不等國字臉的腳步聲響起,已響起了招手人響亮的叭噠聲。
在叭噠聲響起的同時,那高亢嘹亮的歌聲已傳向下一個招手人的耳里。
“饅頭,饅頭,饅頭”的歌聲總是在那個留著短發,一年四季穿著灰色小西裝,藍色筒褲,平底有襻的黑色皮鞋,膚色黃黑面容平靜,背著大背簍的中年女人手上響起。
刮風下雨,毒陽酷暑從不間斷。
而那沉穩平靜的聲音總是以難以置信的力量穿透如巨雷轟鳴的車流聲,撞進人們的耳鼓,把一張張五角一圓的小票招來放在飄著麥香的手里。
每當這時候,那中年女人上寬下窄的臉上便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之后,手上的喇叭便又響起有韻律的歌聲,“饅頭,饅頭,饅頭”。
六根手指粗的鐵棍被焊接在一起,下面三根橫的,當中兩根豎的,再上面一根橫的,兩個小軸承;一只半舊的篾簍,一塊白色的紗布,一把锃亮的刀子;最上面的鐵棍上,紅色的尼龍繩綁著一只小喇叭,小喇叭里是一個女人尖聲尖氣的聲音“糍粑,糍粑,糍粑”。
瘦瘦弱弱膚色黝黑,一臉愁容眉頭緊鎖,穿著藍色衣褲黃膠鞋四十歲多歲的男人,每天推著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車子”,走在縣城的大街小巷。
隨著男人緩緩的腳步,從紗布下飄出醉人的清香,那是綠禾,稻子,汗水的清香。
常常看到這樣的情景,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臉稚氣的孩子,吃著一團白白嫩嫩的東西,臉上是幸福陶醉的神情。
那幸福陶醉的神情,再好的詞也形容不盡。
每年的六月中旬,大街小巷便響起稚嫩的歌聲,“玉米面饃饃,玉米面饃饃。
”那稚嫩的歌聲雖然沒有“涼面豆花,豆花涼面”、“饅頭,饅頭,饅頭”、“糍粑,糍粑,糍粑”的歌聲高亢噘亮,卻也能在如雷的噪聲中清晰可辨。
每次從如雷的噪聲中走來的歌聲總是一個七八歲,小臉兒紅如蘋果,茸茸汗毛上掛著如玉的汗珠,戴著草帽的小女孩小男孩。
稚嫩的歌聲從那渴熱得發白起泡的嘴唇里涌出,像一把把刀劍刺進人的心。
這時,便有人向歌聲招手,稚嫩的歌聲便戛然而止,五個或三個被白色塑料袋裝著的金色小月牙,飄著醉人心神的玉米的清香,以最快的速度放在了招手人的手里。
而就在招手人接過金色小月牙的同時,一張一圓的紙幣放在了原本白暫,被高溫暑熱折磨得紅里透黑的小手里。
未等招手人離開,黑里透著紅的小手便緊緊地握攏來,繼而傳出一圓小票歡快的呻吟聲,小女孩小男孩滿意的笑聲。
那笑聲似酒如歌,又似刀如劍,很醉人,也很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