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他自己的魯迅,和屬于當代的魯迅
書架上這本《野草》都長草了,薄薄的一冊,卻許久沒拿起來看。
因著頭腦中出現的,總是中學課本中那個寫阿Q,寫祥林嫂,寫孔乙己的魯迅——冷眼橫眉,穿著長袍,憤怒的、革命的長輩。
冷,是魯鎮的月光,是魯迅的眉。
所以總像逃避著什么一樣,不想去讀他。
在《野草》中,他依然寒冰入骨。
正如他自己所說,常覺得惟“黑暗與虛無”乃是“實有”,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間,不如選擇如影子般在黑暗里沉默(見《影的告別》)。
可能因為是散文體,《野草》的冷,更像是來源于他自己——審慎的反省,酒后的清醒。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正如他用粼粼的夜月洗面,透徹而靜默。
可在于我,卻又讀出一絲熟稔的感覺,正如這個時代。
他寫我們這個時代的政權離“我們”越來越遠: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而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秋葉》)
他寫我們這個時代的路人抻著脖子看罪惡,只要不落在自己頭上:
“他們從四面奔來……衣服都漂亮,手倒空著……拼命地伸出頸子,要鑒賞這擁抱或殺戮。
他們已經豫覺著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鮮味……”當發現事情沒什么大不了,“路人們于是乎無聊,覺得有無聊鉆進他們的毛孔,覺得有無聊從他們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鉆出,爬滿曠野,又鉆進別人的毛孔中。
”……(《復仇》)
他寫我們這時代的造物主,是一個怯懦者:
“他暗暗地使人類流血,卻不敢使血色永遠鮮秾;暗暗地使人類受苦,卻不敢使人類永遠記得。
他專為他的同類——人類中的怯弱者——設想,用廢墟荒墳來襯托華屋,用時光來沖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為度,遞給人間,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
”……(《淡淡的血痕中》)
歷經近一個世紀,他又走到我們面前,緊縮著眉頭,卻比從前更猶豫。
可幸的是,他不忘在最后一篇呼喚青年的靈魂——是他的曾經的青春,也是我們的。
“他們是綽約的,是純真的,——阿,然而他們苦惱了,呻吟了,憤怒,而且終于粗暴了,我的可愛的青年們!”
——而我終于覺得他親切,甚至溫暖了。
另:讀《野草》,總能依稀辨出一些當代藝術的味道。
所以魯迅在我眼里,儼然時髦了許多。
如在《秋夜》的開頭便寫“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他沒有直接寫“在我的后園有兩棵棗樹”,而用簡簡單單的重復,寫出了觀者視線的轉移過程,更巧妙地寫出了一種無聊、荒寒的心境。
而在《頹敗線的顫動》中,又為我們畫了一幅色彩凌烈的油畫:“她赤身露體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剎那間照見過往的一切:饑餓,苦痛,驚異,羞辱,歡欣,于是發抖;害苦,委屈,帶累,于是痙攣;殺,于是平靜……她于是舉兩手盡量向天,口唇間露出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所以無詞的言語。”
那種痛苦、蒼茫,如果由何多苓來畫,一定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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