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在時間的坐標上,截出九百年。
輾轉九個世紀,如斯漫長;沉浮一千年,不過彈指。
或長,或短。
我想象著,那個年代的顛沛流離,還有滿地黃花中,哪堪憔悴的單衣女子。
可知,九百年后的今天,再沒有誰,把“才藻非女子事”講得那般確鑿。
一個瞬間,你從十歲孩提的瞳中看見淺薄的毋庸質疑,轉身,傾巢的孤獨。
人,大多可以,抽象成顏色,一種或更多。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這人面桃花,倚笑春風,一抹欲濃還淡的粉紅,浸染于丹青金石。
待字閨中,業已鋒芒初露,嫁為人婦,且盡詩酒酬唱。
這抹翩然而舞的紅,蕩開去,溫婉婆娑。
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手持含苞一枚,笑稱“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鬢斜簪,徒教郎比比看。
”此時,你紅若朱砂,妖嬈明媚。
沉醉到極致,生命忽而轉了色調。
漫天胡塵傾覆雕欄玉砌,一聲馬嘶退盡輝煌昨昔。
風聲鶴唳間,執子之手,未能偕老。
逆風而飛時,雙棲粉蝶,折翼單行。
如斯,掬一瓢最后的心愿泉,北人南漂,凄凄然。
西風,老馬,銹蝕老箱,行行復行行,一路沉重的黃。
這段輾轉顛簸,你鬢霜塵面,愈加濃烈的黃。
逃亡的過程,也是心死哀生,重又涅磐的蛻變。
在國之不國,家之不家的愁云慘霧中,你依舊能豪言嵌紙,英雄相惜:“原奉天地靈,愿奉宗廟威。
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雖為閭閻嫠婦,可擋“瀝血投書干記室”?
縱然巾幗不讓,終究紅顏不過絲籮情,不是沒想過,棲命中,再一段喬木。
不解,鄙夷,流言,扼腕,構成了一張,很塵世的面孔,狠狠地看著你。
你本就不羈,無畏無悔,世俗再凜冽,不過是世俗。
奈何,所倚磐石,竟為斯文敗類,怎可“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材”。
毅然而然,你于命運宣紙,潑灑一層木棕之色。
這一次,還是無畏。
無謂于宋時妻妾告夫,無論對錯,必牢囚兩年的法律,無畏于公堂之上,伉儷對薄的境地。
待到張汝舟之徒發配柳州,你掂掂頸上枷鎖,看這木棕顏色,多少酣暢淋漓。
此后經年,孤院柴門,三杯兩盞淡酒,敵不過晚來急風。
“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
案上擺幾卷〈〈金石錄〉〉,懷中揣一段記憶,完良人未遂之工。
卿本佳人,著一身木棕的落寞,漸漸遲暮。
借問,清照冢前,可有黃花數朵,聊寄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