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中國說》這篇政論,其鮮明的特點首先表現為它強烈的批判性。
此文以主要篇幅用于對中國這個“老大帝國”逐層進行解剖。
其中心扣住一個“老”字。
而在備述“老大帝國”的種種“老大”現象之后,特別去著力揭示當時那些手握“國權”的“老朽之人”的卑微的人格,空虛的靈魂,尸位護權的自私心理。
他認為,一個國家的“老”“少”,主要表現在靈魂、精神的“老”“少”,而國家精神的“老”“少”,又主要取決于“握國權者”其人如何。
他說,西歐、日本之所以稱中國為“老大帝國”,首先“則以握國者,皆老朽之人也。
”而這些人本來就無德無能,“自其少壯之時”,就不知亞洲、歐洲為何地,漢祖、唐宗為何人,再加上封建倫理、官場傾軋的“搓磨”“陶冶”,“腦髓已涸”,“血管已塞”,“氣息奄奄,與鬼為鄰”。
其肉體已非盲則聾,非跛則癱,“步履”須左右扶捉,“言語”更“不能自了”,而將“二萬里山河,四萬萬人命”,交于其手,國家精神怎能不老,民族氣血怎能不衰!更嚴重的是那些所謂“老后、老臣、老將、老吏”們,在極端自私心理的支配下干出來的坑害民族、貽誤國家的種種行為。
在中國古代的散文作家中,很少有人以冷靜、客觀的心理分析見長,而梁啟超在這里幾乎是借用了歐洲小說家描摹人物心理的手法,對那些手握國柄而又老朽不堪的人的心理狀態作了無情的解剖。
他說這些人,“積數十年之八股、白折、當差、捱俸、手本、唱喏、磕頭、請安、千辛萬苦”,才弄到“紅頂花翎”,“中堂名號”,自然要“出其全副精神”“以保持之”。
這些人,“既七十矣,八十矣”,“今日且過”,管它明日;“今年且過”,管它明年!為自己能夠“快活”地了結余生,自然甘愿“割三頭兩省之地”,“換我幾個衙門”;“賣三幾百萬人民”、“贖我一條老命”!“以此為國,安得不老且死”!這真是入木三分的精彩刻畫!梁啟超以“老”為中心,對清帝國所作的系統批判,確實抓住了封建政體的痼疾。
但是,他對于“少年中國”的本質、特點、精神、追求的描述卻是朦朧的、膚淺的,而把一切希望不加分析地寄托于中國新起的一代少年,也是片面的進化論觀點。
他對于少年中國的未來,于字里行間,雖然充滿了熾熱的情感,但他到底也沒能指出一條奔赴未來的可行之路。
《少年中國說》的另一特點是其形象的豐富性。
形象性是中國古代政論文的優良傳統,在歷史上早就有賈誼《過秦論》那樣的傳誦千古的名篇。
梁啟超的散文則把傳統散文創造出的意象體系,大大地擴展了、豐富了。
其寫“老”則不僅用“夕照”,用“瘠牛”、用“秋柳”、用“隕石”,用潯陽江頭的琵琶婦,西宮南內的白發女等等民族的、傳統的、為人熟知的形象,作多側面的揭示,而且大量地運用了新時代、新生活、新知識、新事物提供的豐富形象。
諸如“死海”“金字塔”“西伯利亞大鐵路”,拿破侖的流放,阿剌飛(或譯阿拉比帕沙)的幽囚,瑪志尼的革命等等,自然而然地把讀者的目光引向中華帝國之外的廣闊世界。
讓人在不知不覺中領悟到要使古老的民族恢復青春,就必須以歐洲為師。
更值得贊賞的是,梁啟超使用豐富的形象,不僅圍繞著一個思想中心,而且在眾多的形象之中也是有主有從,突出了中心形象。
這個中心形象就是手“握國權”的“老朽之人”。
如果沒有這個中心形象,前面的形象雖然豐富,但難免雜亂,有了這個中心形象,前面豐富的形象就與之共同構成了有機的整體,集中地為批判、揭露腐敗的清廷服務了。
“筆鋒常帶情感”是梁啟超“新文體”的又一特色。
而他寫政論文,也往往以抒情之筆出之。
《少年中國說》通篇就不是用冷靜的分析、嚴密的邏輯逐層論證,而似乎是順著情感的奔流,縱筆而成。
一落筆,“欲言國之老少,請言人之老少”。
就像久遭禁錮的情感的火山,突然爆發,一氣用了十個排句,將“老年人”與“少年人”的兩種生理狀況,心理特征,精神狀態,思想方法,反復地進行對比分析。
開頭是兩個長句,長句中又包括幾個短句,分述相關相異的幾層意思,氣勢稍緩;但越往后,句式越短,節奏越快,奔騰直瀉,一發難收。
開頭好像是火山的熔巖滾滾外溢,而往后則是短促的、猛烈的、勢不可擋的連續噴發了。
以后的幾大段情感的節奏漸趨平緩,而情感的力度卻伴隨著論題的開展而加強、而深化了。
最后以一段四言韻語作結,把情感再次推向高潮。
但這不同于開頭那久遭禁錮后的情感爆發,而像江水出峽后的汪洋恣肆,其中充滿了對“少年中國”的未來的熱切追求,美好向往,讓人覺得天空海闊前程無量,文雖終而情未盡,悠遠綿長,耐人回味。
《少年中國說》文學語言上的獨創性,在梁啟超的散文作品中也很有代表性。
就詞匯來說,這里有“俚語”如“贖我一條老命”,“走無常當醫生”之類;有韻語如末段“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有外國語法,如“夫國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一段。
這三者,細辨似有不同,但又共同構成一篇文章的有機整體,達到了水**融的境地。
這不能不說是對中國傳統的文學語言的重大改革。
中國傳統的文學語言在西漢以前基本上是口語型的,也就是說當時的書面語基本上是規范化的口語,“言”與“文”大體一致。
兩漢以后,書面語脫離了口語,而逐漸變成一種人為的文字型的文學語言了。
它的極端形態就是駢儷文。
唐宋古文運動使接近自然語勢的單行散體,恢復了在敘事、議論、寫景、抒情之文中的統治地位,但在公私文翰,科場應制等領域,依然為駢體留下生存的空隙,而且也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言”“文”一致的問題。
宋、元以后,白話文學雖然越來越興旺發達,但卻只能占領“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戲劇領域,而作為文學正宗的“古文”的寫作,還是繼續排斥口語。
待到梁啟超的“新文體”出世,古典散文中的千年禁地就被一舉攻克了。
在他使用的散文語言中,不僅大量地吸取了口語的精華,而且還融進了外來詞語和外國語法。
這無疑是對中國古代散文使用的詞匯系統進行了一次深刻的變革。
而梁氏的文章之所以能夠做到“平易暢達”,挾帶情感,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也正同他所創造的新的詞匯系統的表現力不可分割。
這個新的詞匯系統,雖然還沒有實現“言”“文”一致的歷史要求,還保持著舊有的文字型文學語言的基本形態,因而對文學創造使用的詞匯系統進行的變革,還很不徹底;但是,在中國散文和中國文學語言演化更革的歷史上,它無疑是從文言文轉變為白話文,從文字型文學語言復歸于口語型文學語言的過渡形態。
它適應了歷史本身對文學語言變革提出的要求,所以難怪梁啟超的“新文體”一出現,學者競相仿效,而使“文界革命”成為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了。
由此可見,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梁啟超不僅是傳播西方資產階級學術文化的卓越的宣傳家,而且是賦予新的資產階級思想以新的語言文字形式的杰出的文學家。
這篇《少年中國說》,不妨作為鼎中一臠,推薦給當代讀者去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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