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劉鶚創作的《老殘游記》,被魯迅先生評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內容豐富,意蘊深邃,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翻譯成多國文字,在國內外影響巨大,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世界文學名著。
《老殘游記》的藝術品位甚高,留下蛻舊變新的明顯印記。
首先是敘事模式的轉變,由說書人敘事轉為作家敘事。
小說具有濃郁的主觀感情色彩,作家的創作個性和主體意識得到充分弘揚。
小說視角也由傳統的全知敘事轉為第三人稱限制敘事。
其次是心理分析手法的運用。
《二集》中寫斗姥宮姑子逸云講述她與任三爺熱戀的長篇自白,就是一種大膽嘗試。
作家的筆鋒觸及人的潛意識中最隱秘的心弦震顫,將一個青春少女對于情欲、物欲的強烈渴求和盤托出,頗有現代心理分析的意味。
而《老殘游記》最突出的藝術特色是體現了中國小說由敘事型向描寫型的轉變。
摻入詩和散文的筆法,開拓審美空間,其文筆之清麗瀟灑,意境之深邃高遠,都達到很高境界。
白描自然景色,尤見藝術功力。
如寫大明湖秋色,于梵宇僧樓、蒼松翠柏間點染一株半株濃艷的丹楓,頓覺秋意盎然。
寫黃河冰封棱怒,則蒼莽遒勁。
書中關于音樂的兩段描寫:明湖居白妞說書,精彩絕倫,妙譬連珠,極形清音瀏亮,悠揚云表之妙。
第十回“驪龍雙珠光照琴瑟,犀牛一角聲葉箜篌”,則天機清妙,不同凡響,毋寧說是作家在傾訴心聲。
《老殘游記》所有的這些寫作手法都為后世的小說創作提供了精彩的范例。
《老殘游記》在國外
論到中國近代小說在國外的影響當首推劉鶚的《老殘游記》。
自魯迅先生把它譽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的代表作之后,胡適也給予它很高的評價(《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
一個世紀(1903—2003)以來,《老殘游記》印行的各種中文版本有186種之多(據樽本照雄:《增補新編清末民初小說目錄》,2002年齊魯書社出版),此外,《老殘游記》又被譯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日文、捷克文、匈牙利文、朝鮮文等8種文字,在海外廣為流傳。
西方人接觸中國近代小說,大約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最早觸摸的近代小說就是劉鶚的《老殘游記》。
早在1929年《老殘游記》的片斷譯文《歌女》(The Singing Girl,小說第二回黑妞白妞說書)即在《亞洲》(Asia)雜志(11月號)上發表,譯者是亞瑟·韋利(Arthur Waley,1889—1966)。
此書雖是一個選譯本,但西方人卻是由它開始認知了劉鶚的藝術才能。
1936年,林語堂又將《老殘游記》二集六回,譯成英文,題名《泰山的尼姑》(A Nun of Taishan),由商務印書館發行,在西方亦頗流傳。
1951年,林譯本又在美國約翰·戴出版社出版了修訂本,改名為《寡婦、尼姑和名妓》,1971年西點格林伍德出版社再版。
1939年,英文全譯本出現,首先是林疑今、葛德順的譯本,題名《行醫見聞》(Tramp Doctor's Travelogue),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接著又有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老殘游記》譯本(1947年南京獨立出版公司出版)問世,1948年,這個譯本又由倫敦的阿蘭及岸溫有限公司出版。
80年代,外文局出版“熊貓叢書”介紹中國文學,《老殘游記》用的就是楊譯本。
楊譯本在西方有較大的影響。
此后,又有多種全譯本出現,比較重要的還有哈羅德·沙迪克(Harold Shadick)的英譯本,1952年由美國康乃爾大學出版社出版。
沙迪克出生于美國,后移居加拿大,畢業于多倫多大學。
上世紀30年代曾在燕京大學任西語系主任、教授,精通中文并熟悉中國文化,故他譯的《老殘游記》較忠實于原著,特別是書中的許多注釋對了解小說很有幫助。
譯本中還有若干插圖,是小說文化內涵的形象化,頗受西方讀者歡迎,故這個譯本在西方比較流行,曾多次再版。
在英譯本中,還有H·Y·揚德、G·M·泰勒合譯的《老殘先生》(Mr. Derelict),系節譯本,1948年喬治·愛倫和恩文有限公司出版。
此外,還有捷克文譯本,譯者為捷克著名漢學家普實克(Javoslav Prú□ek,1906—1980),該書1946年出版,有長篇序言:《劉鶚及其小說〈老殘游記〉》,對在東歐傳播《老殘游記》頗有貢獻。
盛成的法譯本于1984年由伽利瑪七星文庫推出。
盛成(1899—1996),中國人,早年留學法國。
上世紀80年代回國前曾一直在法國進行文學創作與研究,其譯本在法國頗有影響。
俄譯本《老殘游記》(莫斯科,1958)的譯者為謝馬諾夫(B.Семанов),他還是近代另一部著名小說《孽海花》的譯者,對近代小說的譯介頗感興趣。
謝馬諾夫是前蘇聯著名的漢學家,上世紀50年代曾在北京大學進修過一年,他是蘇聯少有的研究近代小說的專家,有《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外國文學在中國》(載《十九世紀文學交流史論叢》,莫斯科,1962)和《魯迅與他的前輩作家》(莫斯科,1967)等論著。
《老殘游記》的日譯本有10多種,但多是選譯和節譯。
第一個全譯本出現在20世紀的40年代,譯者是岡崎俊夫,1941年由生活社出版。
1960年又將此譯本收入東京平凡社出版的《中國古典文學全集》第28卷,1965年又收入《東洋文庫》第51卷,1969年平凡社又以《老殘游記·續集》(初集20回、二集6回)的書名收入《中國古典文學大系》第51卷。
《老殘游記》初集20回仍為岡崎俊夫的譯本,二集6回由飯朗教授翻譯。
這是《老殘游記》日譯本中最全的本子。
譯者岡琦俊夫(1909—1959),系日本著名的文學翻譯家。
他1934年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中國哲學科,后專門從事中國文學研究與翻譯,1934年,他與竹內好、武田泰淳等人組織“中國文學研究會”,致力近現代文學的翻譯,譯過巴金、丁玲、趙樹理等人的作品。
他的《老殘游記》譯本,質量很高,在日本視為權威譯本。
二集的譯者飯朗(1907—),也是日本著名的中國文學研究家,是“中國文學研究會”的主要成員,編纂《中國文學》,除翻譯《老殘游記》二集外,還譯有《紅樓夢》、《家》和《駱駝祥子》等。
《老殘游記》還有德文譯本(德國漢斯·屈柏納Hans Kuhner譯,1989年出版)、匈牙利文譯本(鮑羅尼譯)、韓文譯本等,據所知,《老殘游記》一書有8種文字的數十種譯本在國外出版傳播。
關于《老殘游記》的研究論著也很多,其中較早有代表性的是捷克著名漢學家普實克的《劉鶚及其小說〈老殘游記〉》,此文很有影響,一是作為他譯本的長篇序言,又同時發表于《東方文庫》(1946),后收入他編著的《中國歷史與文學研究集》(1970)。
此文對劉鶚的生平及其小說思想內涵作了較全面的詮釋,指出《老殘游記》是一部寓意深刻的現實主義小說,稱贊“這本書是古老的中國文明在其衰落之前的最后一篇偉大的贊歌。
”另一方面,普實克又指出《老殘游記》的創新性。
他說:在20世紀初的所有作品(指近代小說)中,“《老殘游記》可能最接近于現代文學,它也可能因此備受西方讀者歡迎,并不斷被譯為多種文字”。
(《普實克中國現代文學論文集》,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30頁)普實克的評論在國際漢學界有一定的影響。
美籍華人夏志清的評論也頗引人注目。
他寫有《老殘游記:藝術及意義剖析》(臺灣《清華學報·中國研究》,1969年第2號),后來又改為《〈老殘游記〉新論》。
夏氏對《老殘游記》評價甚高。
他針對過去一般文學史家多認為《老殘游記》結構松散、藝術不完整的看法進行評論。
他說:從劉鶚在《老殘游記》中所表現出的藝術才能來看,他“不是不會撰述面面俱圓的故事”,而是他“不滿以情節為中心的小說,有野心包攬的完整性,以與他個人對國計民生的看法互相呼應”。
他說:“《老殘游記》文如其題,是主人翁所視、所思、所言、所行的第三人稱的游記”,“這游記對布局或多或少是漫不經心的,又鐘意貌屬枝節或有始無終的事情,使它大類于現代的抒情小說,而不似任何型態的傳統中國小說。
”夏氏認為劉鶚在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近乎革命式的成就”。
夏氏所謂“近乎革命式的成就”,主要指《老殘游記》打破了中國傳統的古典小說以情節為中心的敘事模式,就這一意義上來講,夏氏的話并不過分。
夏氏還稱贊小說第十二回老殘在黃河大堤上面對雪月交輝的自然景象那一段心理獨白:”由眼前景象想起謝靈運的詩,又想到《詩經》中的話,再聯想到現在的國家寫得很好,顯示了劉鶚抒情小說家的真正本領,因為在中國古典小說中“向來對主角的主觀心境不肯著力描寫”,而劉鶚卻“摸索(著)以意識流技巧表現這種情景,不但這里如此,好幾處亦如此,且同樣精采,這確是戛戛獨造的。
”夏氏是美籍華人中研究近現代文學的著名學者,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
他的評論在國內外引起了一定的反響,毫無疑問,他的評論提高了《老殘游記》的文學地位。
在國外研究《老殘游記》的學者中,樽本照雄也是一位非常值得注意的學者,他是日本研究中國近代文學(尤其是小說)著名專家,日本大阪經濟大學教授。
樽本氏對于《老殘游記》情有獨鐘,寫有關于《老殘游記》的文章30余篇,多數收入他的三個文集:《清末小說閑談》(1982)、《清末小說論集》(1992)和《清末小說探索》(1998)中,他近三年來有關《老殘游記》的文章多見于《清末小說即》年刊和《清末小說から》等雜志,在日本及海外學術界均有影響。
其中有對小說思想和藝術的評論(如《試論〈老殘游記〉》等),但更多是樽本氏對劉鶚及《老殘游記》資料的發掘與考證,其中尤以對《老殘游記》的版本、文字的異同、劉鶚生平的考證用力最多、成績最大。
其他如美國學者馬幼垣的《劉鶚》和《讀劉鶚〈老殘游記·二編〉存疑》、加拿大特蘭德·赫利奇的《〈老殘游記〉:諷喻敘事》、德國漢斯·屈柏納的《劉鶚的政治思想》、英國約翰·D·科爾曼的《有和沒有向盤:〈儒林外史〉、〈老殘游記〉和清代儒家傳統的消亡》、日本的小野忍和中野美代子關于劉鶚及《老殘游記》的評論、韓國吳淳邦的《晚清諷刺小說的諷刺藝術》等,都是研究《老殘游記》的代表作。
一個世紀以來,各國漢學家對體現了作者政治思想、道德觀念、美學理想和富有哲理意味而在藝術上又有創新的這部近代小說表現了巨大的熱情。
在全球范圍內,能夠引起如此強烈反響的中國近代小說,《老殘游記》獨占鰲頭。
《老殘游記》多種文字譯本的出現和對其思想意蘊、藝術技巧的研究,無疑提升了這部近代小說在全球的知名度。
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又把它列為世界名著之一,可以預料,《老殘游記》將會受到全球更多漢學家的關注和更多不同膚色讀者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