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是我國兩宋之交杰出的女詞人,她學識淵博,多才多藝,詩詞書畫,無所不精。
其詞作多發于腑肝之誠,始終充溢著坦率而又真摯的情感,她把感情的生命部份發揚光大,毫無扭捏之態。
她集女性的柔情美、詞人的理想美、性格的陽剛美為一體,委婉曲折,妙而含蓄,可謂“曲徑通幽”。
其藝術表現力之高超令諸多大家嘆服。
“多才多藝多情女,多苦多悲多難人”是其一生的真實寫照.
李清照,自號“易安居士”,濟南人,生于1084年。
其父李格非是當時著名的文史學士和經學大師,“后蘇門四學士”之一,微宗時,官至禮部員外郎,其秉性剛直,從不趨炎附勢;其母王氏是前朝狀元王拱辰之孫女,亦善文。
李清照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書香世家,她天資聰穎,智慧過人。
良好的家庭環境讓她自幼飽讀經史,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她一直成長在為人剛直,忠貞愛國的父親身邊,寬松的家庭教育使她擺脫了封建禮教的束縛,養成了她坦率、真誠的性格。
她身上有著當時其它女孩子所缺失的歡快、活潑、純真與開朗。
這在她早期的作品《如夢令》中就有體現: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這是一首開心的詞。
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劃船外出游玩,沉醉于勝景美酒之中,以致“不知歸路”。
暮色降臨,興盡而歸,卻誤進了密密的荷花叢中,急著趕路而拔開荷花,卻驚起了群棲待宿的水鳥。
瞑目而思,“落日”、“歸舟”、“藕花”、“鷗鷺”伴著一位活潑開朗的少女飄然而來。
生機盎然而又絕妙無比,信手拈來而又匠心獨運。
“暮”、“路”、“處”、“渡”、“鷺”等仄聲字一韻到底,節奏輕快,一個爽朗女孩脆聲聲的笑語隨著晚霞映照的波光蕩漾。
千年之前,一個純情女孩把她的笑聲存在詞中;千年之后,用心去讀她的作品,我們依然能聽到她那美麗的笑聲。
再如另一首不開心的《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綠肥紅瘦,無限凄婉,卻又妙在含蓄!”(《蓼園詞選》)。
短短的三十來字竟用兩人對話的方式婉轉自然地將憐惜落花、惋嘆春天的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謹慎的問語,淡淡的回答,讓詞人感慨頓生……“知否?知否?”責怪之意溢于言表,不僅為感傷風雨之后凋殘的紅花,更是為海棠凋殘之后仍不被關注。
每一朵花都會在風雨之后凋謝,生命盡隨風雨而飄逝,不被關注的生命怎么可能在經歷“風雨”之后仍然“依舊”呢?詞人不開心的心情毫無掩飾,也無須掩飾。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多少不被人珍視的才女佳作,不都隨著“風雨”而消逝了嗎?詞人一個人改變不了整個時代,所以不開心。
但她留下的作品和已經消逝了的作品卻依舊像“昨日的海棠”那樣美麗。
再看另一首《點絳唇》: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和當時另一名經史大家趙挺之既是同鄉,又是摯友。
趙挺之的第三個兒子趙明誠,諳熟諸子百家,貫通詩詞文章。
李清照十歲時,曾隨父到京城趙挺之家玩,與趙明誠玩得十分投機。
多情大概是才子們的天性,自此之后,清照心中再也抹不去三哥的影子。
八年之后,李格非官拜禮部員外郎,清照又隨父搬到了京城,其時她的心早已飛到了三哥身邊。
一日,李清照在花園中蕩秋千,玩得全身是汗,連上衣都濕透了,干脆把鞋也脫了,就在這時聽到“客人到!”,誰呢?莫非是三哥?競橫下心來想看個究竟。
聽到客人的腳步聲后,她慌忙往廂房跑。
忙中出錯,別說頭飾,連鞋子都沒穿。
剛到廂房門口,回頭一望,恰遇上客人的目光,她忙用手中剛折的青梅遮住面龐,乘勢躲進了廂房。
于是寫下了這首《點絳唇》。
一個天真活潑、無憂無慮又帶幾分頑皮羞澀的少女形象又躍然紙上。
既凸現了她熱愛生活的內心世界,又再現了她敢于傳達自己的坦率與真誠的獨特個性!
就在李清照十八歲這年,她和趙明誠結成了夫婦。
趙明誠非常佩服她的才華,稱她“亦師、亦友、亦妻房”。
封建時代才華橫溢的女子找到了才情兼備、意趣相投的丈夫是很少的,李清照可算一位。
婚后他們填詞和詩、研究金石、賞玩書畫,生活充滿詩情畫意,和諧美滿,無憂無慮。
她在《減字木蘭花》中寫到: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
淚染輕勻,猶帶丹霞曉露痕。
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詞人用活潑、清新、淺俗的筆調,將一個醉心于愛情的幸福和歡樂之中的女性的嬌憨嫵媚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一幅幅生動的畫面無一不顯露出她率性、爽快而又多情的個性。
充溢著青春活力與生活熱情,這就是無憂無慮的李清照的前期生活。
俗話說,“花無百日好”。
在李清照婚后第二年,李格非在朝廷的“新舊黨爭”中被罷官并遣返原籍。
李清照也因此受牽而隨父還鄉,飽嘗了恩愛夫妻的離別相思之苦。
這種情感體現得最明顯的是《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詞人一改以往那活潑俏皮、不知憂慮的少女形象,而成了終日情思悠悠、愁腸綿綿的思婦。
景為情語,“紅藕”、“玉簟”、“蘭舟”、“雁字”、“月”、“花”,全部融進了濃濃相思之情、離別之苦。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種離別的愁緒在詞人心中隱隱作痛。
用語坦率、真摯,表情熱烈、大方,毫無扭捏之態。
誠摯的內心剖白讓人體味到其愛之深、思之切、情之癡,是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又如另外一首《醉花陰》所寫: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每逢佳節倍思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與丈夫分別后的重陽節總也晴不起來,以致“薄霧濃云”布滿了整個天宇。
任它“瑞腦香消”,任它“把酒過黃昏”,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詞人都深深地糾纏在愁苦的情緒之中,無法擺脫出來,這正是“人比黃花瘦”的原因。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婉轉而又含蓄,無一句言及相思,但相思之切卻滲透在字里行間,無處而不在。
千百年來不斷被人們呤詠著,成為千古絕唱。
飽嘗相思之苦的李清照在兩年多后終于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丈夫身邊。
詞人的愉悅之情又流露在《小重山》中:
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
碧云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淡鋪月,好黃昏。
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但好景不長,不久后厄運又一次降臨這個家庭。
趙明誠的父親趙挺之也不幸在朝廷爭斗中敗下陣來,并撒手西歸。
趙明誠也被人誣陷入獄,出獄后帶著李清照回到青州,開始了長達十年之久的隱居生活。
正當李清照沉浸在“甘心老是鄉”(《金石錄后序》)之中時,不甘寂寞的趙明誠卻又重返仕途。
這對于嘗盡朝廷爭斗苦果的李清照來說無疑是打翻了五味瓶。
《鳳凰臺上憶吹簫》則委婉地表述了她此時的心情: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此詞寫盡人間離情別恨。
“多少事,欲說還休”,清照深知仕途險惡,此去是福是禍不得而知。
不安的心把“陽關”一曲唱過千萬遍,但丈夫還是走了,致使詞人心中“又添一段新愁”,“非干病酒,非是悲秋”。
情真意切,感情光明正大。
李清照就這樣把她的真誠、坦率與作品融為一體。
靖康之亂后,北宋滅亡。
在轉徙流亡中,趙明誠因病辭世,這是對李清照一生最為沉重的打擊。
禍不單行,憂勞過度的詞人大病一場;真誠、坦率的性格讓她在文學上和政治上敢于發表自己的見解,卻遭到了封建衛道者的譏諷和迫害。
這一切對過慣呤風賞月日子的詞人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無依無靠,用沉郁凄婉的筆調傾訴了她煢獨孤凄和眷念故國的深情。
我們來看她的《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光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顛沛流離、漂泊異鄉的疲憊令詞人“日晚倦梳頭”,國破家亡的悲痛令她“欲語淚先流”。
孀居之悲、亡國之痛、淪落之苦,這個“愁”太多、太沉……豈是一葉小舟能承載?悲涼凄清之情盡瀉筆端。
又如《永遇樂》一詞: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怨笛,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寶馬香車,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日勝,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
鋪翠冠兒,拈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
不如向簾兒低下,聽人笑語。
杭州城雖一派歌舞升平的“繁榮”景象,但亡國之痛、流亡之悲注到心頭,怎能讓詞人有心思觀燈賞景呢?思念故國之情油然而生。
“不如向簾兒低下,聽人笑語”,道不盡的心酸。
發出“笑語”之人“直把杭州作汴州”,又怎會念及國家安危呢?詞人獨自咀嚼國破家亡的苦澀悲涼,內心的酸楚又有誰能體味?此詞曾讓辛棄疾等愛國人士熱血沸騰,曾讓劉辰翁“為之涕下”,其情之真當以此窺之。
再看另一首《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國家不幸詩人幸,話到滄桑便是工”。
開頭十四個疊字,造成凄清的效果,表達出詞人孤寂、凄苦的復雜心理狀態。
詞人的心碎了,酒也淡了。
北雁南飛,自己不也從北方來的嗎?“卻是舊時相識”,亡國之痛再次痛徹心腑。
孤身只影“守著窗兒”,再次展現一顆枯竭的心。
蒙蒙細雨不是打在梧桐葉上,而是打在詞人的心上,這是一場打碎了詞人的心的時代風雨啊!“怎一個愁字了得”!詞人用她的真情寫下了她多苦、多悲、多難的后半生。
李清照飽嘗人間甘苦的一生,是她創作的源泉。
其作品無論是寫少女的情懷、思婦的幽怨、流離的凄苦、亡國的悲憤,無一無充溢著真摯的情感。
如果說柳永用他的執著開創了婉約一派詞風,那么李清照則用她熾熱的真情將婉約派詞作推向頂峰。
她第一次以一個女性真摯感人的作品占據了一個崇高的位置,其作品猶如夜空中的點點星光,雖然數量上無法與眾多的男性作品抗衡,但也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可以這樣說,沒有李清照的詞作,宋詞就會失去一半光澤;沒有李清照的詞作,中國文學史的星空也將黯然失色。
參考資料: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