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
你信上說,讓我在這春意深濃的季節,多播幾次《雨中的紫丁香》,因為單是那曲名,就足夠使你回到十幾年前那個多雨的春天。
你提到T市城郊那所寧靜的學府。
提到那年春天的雨,提到那雨中的紫丁香,我的心就整個一下子被你拉回了那個年輕而多情的春天。
那年春天怎么會有那么詩意的而呢?在我記憶中,北方的春天總是刮風。
而只有那年——我們同在x大生活的那年,那個春天涂滿著濃濃的雨意。
就因為那雨,我們的日子就忽然變得那么輕柔,那么朦朧,那么在如醉的沉酣中帶著濃墨畫一般的情愫。
而點綴那有雨的春天的,是喜歡在雨中散步的你。
我總記得你喜歡一件藍白相間方格子的短旗袍。
那藍,是一種舊舊的藍。
你說那叫“褪色藍”(faded blue)。
那褪色藍與“褪色白”交結成的格子,正好襯出你短發的濃黑,和你純凈的素臉。
尤其令我永不淡忘的是你那雙鵝黃色的輕俏的平底皮鞋。
我不知道是否因為雨天,你才選擇這兩個對比的顏色,但是,我知道,你的黃皮鞋沾了雨水,那黃色是格外的鮮明,而你旗袍上的褪色藍,在細雨里,正像被淚滴沾濕了的墨水,那么漸漸地散開,漸漸地淡去,帶著濃濃的憂郁,和深深的感傷。
你也許到現在還不知道,就是因為那黃色的鮮明,與藍色的感傷,以及你那一臉的純凈,使我成了你的朋友。
還有我們初見面時,你那句自嘲的話,你說:“別人看我們天天在這所有名的大學出入,一定以為我們是這里的學生。
沒有人知道我們只是在這所大學附設的教員子弟幼稚園里教小孩子。”
其實,教小孩子有什么不好?何況我們還可以隨自己高興去選讀幾堂可聽的課?
我不會忘記那個雨天的中午,暮春的校園,在濃濃的雨夜中,形成好大的一片空寂。
我坐在小教室的藤椅上看小說。
你站在廊前,不知是在看雨,還是在想事。
也說不定你就是在等待,等待你生命中那首屬于春天的詩。
因為就是那天,你和“黎”開始熟悉起來的。
我總記得他繞過那一排掩映著丁香枝葉的宿舍,用他那特有的悠閑的步子,穿過如塵的細雨,慢慢走來時的神情。
他穿黑色的長衫,撐黑色的布傘,傘下是他整齊的濃發與深沉的黑眸。
我總覺得他那天是特意來找你的。
我記得他在你面前停下來問你:“在做什么?”我只聽你淡淡的說:“很悶,在看雨。
”你總是那么淡淡的,好像什么也提不起你的興致。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邀請你的,我沒有聽見他說什么,只看見他輕輕移過他的黑傘,你們就穿入了那被雨絲網著的空寂的校園。
上課以前,他陪你在細雨中慢慢的踱回來。
你手上捧著好大一把紫丁香。
那細碎的紫色花瓣,簇擁著細碎的新葉。
你從辦公室找了一個大大的玻璃瓶,把它們插在里面,帶到教室。
那濃郁的花香,好幾天都不會散去。
他就是剛從法國回來,在哲學系執教的黎未明。
你也許早已和我們一樣的聽到不少關于他的故事。
兩年前,他的美麗的學文學的太太在國外病故,而他則帶著灰頹的心情回國,他是個惹人注意的人物。
他那悼亡的憂愁,他的沉靜的儀表,以及他所教的那探討生命真諦的課程,都是他的標識,那標識,卻正好讓女孩子們寄放她們多彩的夢。
你大概不知道,在那寧靜的校園里,有多少女孩子羨慕著在他黑都傘下漫步的你。
從那以后,我沒有再聽你說悶。
他天天撐著他的黑傘,穿過那一大片校園,到我們這小小的角落里來。
我們這幼稚園是一幢木造的小房子,漆著白色的油漆,墻壁上畫著彩色的卡通畫。
有時,他邀你去散步,有時,他走進來,淡淡的笑著向我們點頭至禮,然后到你的教室去給孩子們講《阿麗思漫游奇境》或《木偶奇遇記》的故事。
你一定也還記得,那天他說到有仙女來了的時候,用他那深沉的黑眼注視著你,說;“那個仙女,喜歡穿藍色的衣裳,因為藍色是天的顏色。
”于是,你在一旁含蓄的笑著,你的嘴唇彎成美麗的弧,掃去了你臉上不少的憂郁。
你說,他和你在一起,談的多半是詩、畫和風景。
那都是你所喜歡的。
他給你看他從瑞士帶回來的風景畫。
他宿舍的玻璃門上掛的是丁香紫色的簾布。
他把風景片對著光,你就看見那原來是白色的云,變成了紫色,很美。
他又給你朗誦雨果那首題名“春天”的小詩,用法文念過之后,再把它翻成美麗的中文。
他同你談那藍色的蕾夢湖——真真實實的蕾夢湖。
他到過,在那湖邊的椅子上坐著消磨夏日的永晝。
他同你談巴爾札克、談小仲馬、談莫伯桑……。
你說,他饜足了你所追慕的一切的美,尤其是你們那雨中的漫步,和時常帶回來的那些帶著雨珠的濃郁的紫丁香。
直到現在,我還為你說話時那發亮的眼眸而感動。
在那以前,你一直是多么落寞,多么寡歡,多么黯淡你自己也許不清楚,但我是旁觀者,我知道,你跌入了那屬于春、屬于雨、屬于紫丁香、屬于詩和夢的羅曼蒂克中去。
我如果畫得出,我一定畫這樣一幅畫——春雨、黑傘下的他和你、紫丁香。
我不記得紫丁香什么時候落的,也不記得雨什么時候停的。
我只記得那個夏天的早晨,你和他從你們常走的那片空地上走來。
剛到半路,你們就分手了。
他撐著黑布傘,站在榆樹下,默默的望著你。
而你低著頭,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經過我窗前,你沒有看我,徑自走進了你的教室。
那天,你沒有教孩子們唱歌,你讓他們自己講故事。
當我走進去看你的時候,你正站在窗口,向那綠意深濃的校園望著。
發覺我站在你旁邊,你只低低的說了一句:
“春天過去了!”
我沒有問你發生了什么事。
但由你的神色,我知道,你下了重大的決定。
從那以后,你們不再來往。
不久,他去南方,你也離開了T市。
這多年來,我一直不明白你們為什么會分手的。
我看得出,他是那樣愛你,而你也愛他。
你們真真正正是詩與夢的組和。
學生中,對黎傾心的不知有多少,而你卻輕輕拒絕了他。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收到你這封近在咫尺的來信,你提起那春雨、那丁香,我才恍悟,你或許從未真正放棄過這段愛情。
你說:
“……我太愛那詩與夢的春天,我不要它被現實的風沙摧毀。
我深知,世間有些愛情是應該止于愛情,而不必發展為婚姻。
我拒絕了他,因為我知道,我不是童話中的仙女(他以前的太大才是,我看過她照片上那驚人的美麗,我也看過她寫的詩。
)我只是一個偶然跌入幸福里的Cindcrella。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段愛情不會通過現實而持久。
……”
好友,你讓我怎么說?也許你是對的。
為了真正留住那個多雨的、有紫丁香的、羅曼蒂克的春天,你的消極的放棄,或許正是積極的保存。
由你來信讓我多為你播幾次那首名叫《雨中的紫丁香》的風琴曲,我知道,你是真正留住了那個年輕而多情的春天。
那雨、那紫丁香、以及你們的愛情,在多年后的今天,似乎一點也沒有褪色。
那么,讓我為你祝福吧!當然,我會經常在有雨的日子,為你播放那首幽深渺遠而又無限柔情的風琴曲——雨中的紫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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