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黃昏,殘陽如血。
在往并州方向的官道上,一個背著書箱的書生正急步而行,夕陽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拉在鋪滿落葉的道路上。
前方遙遠的地平線上,人家的炊煙正裊裊升起,是到了做晚飯的時間吧?他想著,仿佛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每天的這個時候,妻子都會在廚房里忙著,他喜歡看著妻子在灶臺上忙碌的身影,還有濃濃的飯菜香,那是家的感覺。
家,離開家幾天了?屈指算來,應該有快半個月了,考期就在下個月下旬,考完試,等放榜,怕是要好幾個月后才能回家呢。
風絲溜絲溜地吹過,道路旁的樹葉颯颯作響,寒意很濃了,他忽然覺得有點悵然。
突然,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雁的叫聲,嘎嘎嘎……,一聲比一聲悲切,在這深秋的風中蒼涼無比,他忽然就想到了夜幕下坐在窗前望眼欲穿地等歸人的妻子,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嘎嘎嘎……,好象是一只受傷的雁在叫,盤旋在某一個地方,聲嘶力竭地嘶叫著,很悲憤,很傷心,他從來沒聽過這樣撕心裂肺的聲音,把人心都揪起來似的。
他停下來,凝神地聽著,循著聲音向路旁的小樹林走去。
雁叫聲越來越清晰,穿過小樹林,他看到了一幕令人震撼的景象:一個獵人,手里提著一個死雁,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林邊,一只灰雁正圍繞著他盤旋悲鳴不已,聲音像在泣血控訴,仿佛死別愛侶。
獵人將死雁丟向一旁,灰雁一下子隆落在死雁旁邊,用嘴不停地摩梳著死雁的羽毛,低低地“嘎嘎”叫著,聲音嘶啞,凄慘令人不忍聽。
忽然,灰雁緩慢飛起來,圍繞著死雁盤旋了幾周,然后騰空而起,向地下疾沖下來,一頭撞在地上,“呯”的作響,倒在死雁身旁不再動了。
他跟著獵人走過去,赫然發現,灰雁已經氣絕身亡。
死雁是一只雌雁,灰雁是一只公雁。
死雁被獵人的箭所殺,逃脫了的灰雁見伴侶喪生,盤旋悲鳴著不肯離去,以致投地而死。
風啾啾地刮過樹葉,沙沙地響著,仿佛有人在嗚咽著、低低地哭泣,他黯然神傷。
他又想起了妻子。
他摸了**前的小荷包,那是妻子一針一針做的平安符,臨行前,妻子幫他系到胸襟里,寓意平安歸來,他的淚水很快就流出來了,轉過身大步地走了,他不敢再看妻子的淚眼。
這時候,妻子在做些什么呢?他忽然很想念妻子,刻骨銘心的想念。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他低低嘆了一聲,向獵人買下這對雁,向不遠處的江邊走去。
暮色漸濃,江畔清涼如水。
他找了一塊背風的地方,挖了個坑,將一對大雁小心安葬。
又撿來一些石塊,堆起一個墳頭。
然后取出筆墨紙硯,筆走游龍,一首詞已躍然紙上:
雁丘詞 (元好問)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地妒,未信與。
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天邊吞沒了最后一絲霞光,夜色已籠罩了整片大地,秋風過,黃葉“沙沙”地落,一聲嘆息,好象來自天地間,但更象來自他的內心,他將稿子用石塊壓在墳頭上,背起書箱,落寞的背影一閃,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