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其文學成就歷來受人矚目,而他對古籍整理的貢獻,在校讎學史中同樣占有一席之地。
曾鞏在館閣時,仿劉向校理群書,每校一書,除訂勘文字外,還考察古籍的流傳情況,尤其重視篇章離合及篇目的考訂,因而被稱為“上承劉向的又一個劃時代的校讎家”(孫欽善《古代校勘學概述》,《文獻》1981年第九輯)。
曾鞏(1019—1083 ),字子固。
宋仁宗嘉枯二年(1057年)登進士第,授官太平州(安徽省當涂縣)司法參軍。
嘉祜五年(1060年)三館秘閣各置官編校書籍。
由于歐陽修的推薦,曾鞏人京編校史館書籍,歷遷館閣校勘、集賢校理兼判官告院等,一直到熙寧二年(1069年)自求外任為止,在館閣中度過了九年的時間,進行了一系列的古籍整理活動。
整理歷代書籍是一項非常艱苦而費時的工作,例如對《梁書》和《陳書》的編校,就使曾鞏等人付出了許多時間和精力。
《梁書》共有五十六卷,作者系唐朝散騎常侍姚思廉,是一部紀傳體南朝梁代史,思廉父姚察在隋時撰有舊稿。
《陳書》共三十卷,成書于唐貞觀十年(636年),也是姚思廉在其父舊稿的基礎上續成。
這兩部史書比較真實地記載了南朝梁、陳兩朝的歷史,內容扼要,敘事嚴謹,文字精練樸實,堪稱古之良史。
歐陽修在其《新唐書·姚思廉傳》中,對姚思廉“推究陳事”、“編次筆削”(《新唐書》卷四十六)之功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但這兩部史書傳至宋代已為數不多,十分罕見,且傳本也多脫誤。
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曾鞏等奉詔校讎這兩部書,根據館閣所藏的版本,曾鞏認為“恐不足以定著”,于是奏請朝廷,“愿詔京師及州縣藏書之家,使悉上之”(《陳書目錄序》,《曾鞏集》)。
至嘉祐七年冬季,集中了各地送來的藏本,嘉祐八年才最后校定,歷時二年。
曾鞏之所以花費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是因為他體會到要成就一部書,是極不容易的。
他在《陳書目錄序》中說:“觀察等之為此書,歷三世,傳父子,更數十歲而后乃成,蓋其難如此”,如果有所散佚,豈不可惜,因而精校它使之傳于世。
有些古籍,由于年代相隔太久,因而失散不少。
為了盡可能使這些失散的古籍得以完復,曾鞏作出了很大的努力。
《戰國策》記載當時謀臣、策士游說各國或互相辯論時所提出的政治主張和斗爭策略,共三十三篇,傳至北宋時已有散失,為了把篇章補齊,曾鞏“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使“《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戰國策目錄序》)[1]。
孫樸《戰國策后記》中載“臣自元祐元年十二月入館,即取曾鞏三次所校定本”(諸祖耿《戰國策集注匯考·考研錄》,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可見曾鞏在補齊篇目的基礎上,還對此書進行了反復的校勘。
《說苑》一書為劉向所撰,原為二十卷,傳至北宋時,據《崇文總目》載:“今存者五篇,余皆亡。
”曾鞏四處尋訪,多方搜集,從一些士大夫家中又找到了十三卷,與所存五卷相配,共有十八卷,僅比原本少二卷。
對這十八卷,曾鞏都作了詳細校正辨誤,這才使得《說苑》能比較完整地流傳下來。
曾鞏校書,有奉命單獨為之者,也有集體合校的。
如《戰國策目錄序》末署“編校史館臣曾鞏序”,顯為一人所校。
又《新序》、《說苑》兩序中皆自稱“臣”,當亦一為之。
再如《南齊書目錄序》中稱“臣等”,末具“臣恂、臣寶臣、臣穆、臣藻、臣洙、臣覺、臣彥若、臣鞏謹敘目錄,昧死上”,當為曾鞏與眾人同校,并總領其事。
《梁書》、《陳書》兩序皆稱“臣等”,并且末具“臣鞏謹敘目錄,昧死上”,當亦如此。
至于私自校理,亦當不少,據《李白詩集后序》可以推知。
曾鞏說:“《李白詩集》二十卷,舊七百七十六篇。
今千有一篇,雜著六十篇者,知制浩常山宋敏求字次道之所廣也。
次道既以類廣白詩,自為序,而未考次其作之先后。
余得其書,乃考其先后而次第之。”
在館閣校理的九年中,曾鞏為挽救和保存我國豐富的文化遺產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經他校定的古籍有:《梁書》、《陳書》、(南齊書》、《鮑溶詩集》、《烈女傳》、《新序》、《說苑》、《戰國策》、《徐干中論》、《李白詩集》、《唐令》、《禮閣新儀》等十幾種。
但這僅是流傳下來的情況。
據曾肇的《行狀》載,曾鞏“平生無所好,顧喜藏書,至二萬卷,仕四方,常與之俱,手自讎對,至老不倦”(《曾鞏集·附錄》),可以推知,他還編校過其他古籍,只是由于文獻的闕佚,我們今天不知其詳情罷了。
二
曾鞏一生專職編校書籍多年,取得豐碩的成果,對后世校雌出版事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首先,對后世古籍版刻方面的影響。
曾鞏在館閣中校理的古籍,校勘精審,為后世古籍的刊刻出版提供了較好的定本。
例如,著名的“眉山七史”,所依據的底本就是曾鞏等人校定過的。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載宋英宗治平年間(1064~1067年),曾鞏校定《南齊書》、《陳書》、《梁書》,再加上劉恕等校定的《后魏書》、王安國校定的《周書》及宋徽宗政和年間校定的《宋書》、《北齊書》,在當時雖頒給學官刊印,但在民間流傳很少(《郡齋讀書志》卷五)。
經過靖康之變,北宋所收集的文獻典籍損失很大,胡應麟將其列為我國歷史上有名的書籍“十厄”(《少室山房筆叢》卷一)之一。
所幸當時的四川沒有遭到戰爭的破壞,書籍還保存較多,在宋高宗崇儒尚文政策的影響下,南宋政府著手搜求缺佚書籍。
當時四川轉運史井憲孟將搜集到的南北朝七史,于紹興十四年(1144年)在眉山刊行,即后世所稱的“眉山七史”。
后世學者在進一步校勘《戰國策》時,經常將曾鞏所校之本拿來參證。
宋哲宗元祐元年至八年(1086—1093年),孫元忠“取曾鞏三次所校定本及蘇頌、錢藻等不足本,又借劉敞手校書肆印賣本參考”進行校勘,“后又用諸本及集賢院新本校,遂為定本”(《書閣本戰國策后》)。
顧廣圻《戰國策札記后序》云:“伯聲(姚宏)續校,總四百八十余條,其所是正,亦云多矣,但其所萃諸本,既皆祖南豐。
”(顧廣圻《思適堂集》卷七)
其次,對后世學者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影響。
曾鞏目錄序中所記錄的校勘經過,作為校讎成果,常被后世學者所參證。
如《四庫全書總提要》在考證《新序》的版本流傳時,發現《新唐書·藝文志》記劉向《新序》三十卷,而曾鞏校書序則言“今可見者十篇”,認為“鞏與歐陽修同時,而所言卷帙懸殊,蓋《藝文志》所載,據唐時全本為言,鞏所校錄,則宋初殘闕之本也。
晁公武謂曾子固綴輯散逸,《新序》始復全者,誤矣。
此本《雜事》五卷、《刺奢》一卷、《節士》二卷、《善謀》二卷,即曾鞏校定之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九十一)。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還對曾鞏《戰國策目錄序》中未說清之處,進行了考辨,“蓋鞏校書之時,官本所少之十二篇,誘書適有其十,惟闕第五、第三十一。
誘書所闕,則官書悉有之,亦惟闕第五、第三十一。
意必以誘書足官書,而又于他家書內摭二卷補之。
此官書、誘書合為一本之由。
然鞏不言校誘注,則所取惟正文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五十一)。
王琦在《李太白集輯注跋》中對曾鞏目錄序中所言《李白集詩》中的篇目數給予辨析,言“南豐曾氏序,謂太白詩之存千有一篇,雜著六十五篇,今蕭本詩只九百八十八篇,繆本只九百九十八篇,咸不及曾氏所云之數。
賦與文六十六篇,較舊文又多其一,疑非曾氏所考次原本矣。
意者曾氏并數魏萬、崔宗之、崔成甫三詩于內,故云千有一篇”(詹锳主編《李白全集編年注釋·附錄三》)。
再次,曾鞏目錄序中的觀點對后來學者的影響。
對于曾鞏在《禮閣新儀目錄序》中的見解,張伯行說:“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
’南豐謂能合先王之意,即因之說,謂不必追先王之跡,即所損益之說。
養民之性、防民之欲二語,尤為一篇大關鍵。
蓋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于此可得其大凡矣。
”(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十四)何良俊在《說苑新序序》說:“觀鞏之序《說苑》,譏子政以不能究知圣人精微之際,又責其著書建言,尤欲有為于世,妄其枉己而為之。
至論《新序》,則以為秦漢絕學之后,學者知折衷于圣人而能純于道德之美者,揚雄氏而止耳。
余謂鞏之文,簡嚴質直,大類子政,獨其詆訶過嚴,與奪失實,蓋竊疑之焉。
”(趙善詒《說苑疏證》附錄,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
章學誠《刪訂曾南豐<南齊書目錄序>》云:“古人序論史事,無若曾氏此篇之得要領者。
蓋其窺于本源者深,故所發明直見古人之大體也。
先儒謂其可括十七史之統序,不止為《南齊》一書而作,其說洵然。
”《文史通義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陸隴其認為“戰國策一書,大抵皆縱橫家言。
其文章之奇,足以悅人耳目;其機變之巧,足以壞人心術。
夫南豐一序,言其病最詳”(陸隴其《戰國策去毒跋》同治九年六安求我齋重刊本)。
三
由于主客觀的原因,曾鞏在校勘的過程中也難免存在一些失誤,如:
1.《列女傳目錄序》中云:“向號博極群書,而此傳稱《詩·芣苡》、《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
至于《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
”然在漢初時,傳播《詩經》的有魯、齊、韓、毛四家,魯、齊、韓三家所傳授的詩,通稱為三家詩,其中魯詩源于申公。
《漢書·楚元王傳》云,元王交少時,嘗與申公俱受詩于浮丘伯,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元王亦次之詩傳,號曰元王詩,向為元王四世孫,所稱蓋魯詩說(《漢書》卷三十六)。
至東漢,學者馬融、鄭玄推重《毛詩》,分別為其作注作箋,《毛詩》遂盛行于世,三家詩逐漸衰亡。
劉向的(列女傳》所采是《魯詩》說,而曾鞏卻執《毛詩序》來批評劉向,不能不說是一個疏忽。
2.曾鞏在校勘徐干《中論》時,經考證“知館閣及世所有干《中論》二十篇者,非全書也”,就認為《中論》所缺失的篇章已經亡佚,卻不知與曾鞏同時代的李獻民看到的別本《中論》有《復三年》、《制役》二篇(《郡齋讀書志》卷十),惜曾鞏未見,而使不全之本相沿流傳。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載“李獻民者,李淑之字,嘗撰《邯鄲書目》者也。
是其書(《中論》)在宋仁宗時尚未盡殘闕,鞏特據館閣不全本著之于錄,相沿既久,所謂別本者不可復見,于是二篇遂佚不存”(《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九十一)。
3.《說苑目錄序》言“劉向所序《說苑》二十篇,《崇文總目》云今存五篇,余皆亡,臣從士大夫間得之者十有五篇,與舊為二十篇”。
曾鞏所校書與劉向原著書篇目相當,但卻并不是原書的復完。
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謂曾鞏所校之《說苑》“止是析十九卷作《修文》上下篇耳”,實闕第二十卷(《郡齋讀書志》卷十)。
此書后有高麗進呈本才得以真正補齊,陸游在其《渭南文集》卷二十七記載了這件事,“李德芻云:‘館中《說苑》二十卷,而闕《反質》一卷。
曾鞏乃分《修文》為上下,以足二十卷。
后高麗進一卷遂足’ ”(《渭南文集》卷二十七)。
經過唐末、五代的戰亂,宋初圖書散佚、錯亂的情況非常嚴重。
曾鞏校書的成果表明,他不僅仰慕劉向,也的確做出了實際貢獻,其有功于文獻典籍的整理、流傳,是應該得到充分肯定的。
因此,我們在注重曾鞏的文學成就的同時,也不要忽視他在古籍整理方面的貢獻。
注釋:
[1]諸祖耿《<戰國策集注匯考>自序》云:“鞏稱‘盡得其書,三十三篇復完’,實則已缺一篇,非劉向之舊矣,蓋析分以合三十三篇之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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